方出了枫林,凌卿羽只觉满身疲惫,从凌府至刚才那座别院不过几十里路,以她的内力两个往返都不成问题,不该如此不济啊。想想近些年来她似乎变得越来越嗜睡,特别这些日子,愈加明显。为什么会这样?
此刻凌卿羽已经无力再去深思这些,路边找了一颗枝干平缓的大树,从锦袋里拿出一些粉末,往树身随意一洒,便飞身躺下恬静睡去。
淡淡薄雾,溪水涓涓,山林中一个戴着太阳图腾面具的少年缓缓走到她面前,长长的发丝轻扬,一身白衣胜雪,浑身都包围在柔和阳光下,凌卿羽犹豫不决,终于慢慢抬起手伸向那奇怪的面具……
忽然间,整个天地都摇晃起来,随后凌卿羽只觉刹那间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接着浑身上下都传来巨痛,头疼欲裂。
“姑娘何须行此大礼?”片刻后一个幽柔的声音传来,确是好听。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凌卿羽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毫无形象的,五体投地的,四平八稳的,趴在路边?
眼前一双半新的月白单靴,未染片尘,在这样的连绵雨天里竟显得十分干净。凌卿羽稍稍抬头,是个文士打扮的男子,一身白衣飘逸轻灵,气质温润。
“可是摔倒哪里?”男子提起衣摆半蹲下来,柔声询问。
凌卿羽方才看清男子的面貌,比起周身高洁的气质,这尊容显然过于平庸了。
“啊……没什么,没事。”凌卿羽总算反应过来,立刻爬了起来,看看周身的泥土,小脸一皱,也忘了刚刚的疼痛。
“姑娘是从树上摔下来的?”男子不紧不慢起身问道。
凌卿羽扫了一眼旁边的断肢,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奇怪,这么粗的树干怎么会突然断裂。
“在下刚刚还以为是哪个林中仙子误入世间呢!”男子暖暖一笑,双眸芳华大现,竟十分的好看,只不过那瞬间溢彩的背后竟看不出他任何情绪。
凌卿羽本想尴尬笑笑,过去研究下那奇怪的树干,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谁知这句显而易见的恭维话倒难得让她不觉得反感,反而很开心。而且不得不承认此人虽然相貌平平,眼睛却黑如玛瑙,如深潭,美丽且神秘。不知不觉中,她竟对这男子提起了些许兴致:“哦?现在为何不认为了?”
“姑娘该是要入城吧?这身衣服……”男子不答反问,抬手指了指凌卿羽身后:“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正要回城,刚巧可送姑娘一程。”
凌卿羽回头一看,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豁然在她身后,一个年轻人立于马车一侧面无表情,该是男子的随从。
她怎么会睡的如此深沉?竟对周边的事情一无所知。若说这主仆内力高深,她没那么敏感发觉,可谁能告诉她马车是怎么回事?
“好啊。”凌卿羽也不等男子相请,径直走向马车轻身跳了上去,余光扫到旁边静立的随从一改死人脸,惊愕的朝她行着注目礼,瞪着大大的眼睛煞是可爱。
男子随着凌卿羽上车后,发现凌卿羽已闲闲盘腿座在侧面的蒲团上四处打量着马车,他倒像闯入别人马车里的客人:“止水。”
“是,公子。”随着僵硬的声音落下,马车缓缓朝城里前行。
马车内除了空间很大,较其他马车再无特别之处。
“照书上说,仙子若被凡人看到该是转瞬间就不见了吧。”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断了凌卿羽对马车的研究,她这才反应过来,白衣男子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等等,他是在嘲笑自己傻傻的赖在地上半天不知道起来么?
然而男子自落座后就姿态娴雅的沏着茶,温润的眼里平静如水,仿若就是回答她的问题,并无它意。
好吧,凌卿羽暗中腹诽,她一定是受了刚刚那个毒舌面瘫的影响:“额,谢谢你送我回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没有回音,仍然专注于手头的“大事”,行云流水的动作,竟像是轻抚琴瑟醉于妙音,不是沏茶,而是享受这样的过程,不由的凌卿羽也有点痴醉,竟忘了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到一杯茶缓缓出现在她眼前时,方才回神小心接过。
“在下暮文。”递完茶水,优雅的拱了拱手。
“穆文……啊,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卿羽。”凌卿羽莫名的不愿透漏自己的姓氏。
“朝游忘轻羽,还是说高冠轻羽粪中虫?”暮文随口接道。
没想到他会联想到羽扇和蝉翼,都什么和什么啊?凌卿羽十分无奈,讪讪道:“那个……卿卿我我的卿。”
暮文淡然一笑,不再深究,道了句“请便”,遂拿起矮几上的一册书静静研读。
“咦~这是什么茶?”闻着淡淡的茶香,凌卿羽浅浅喝了一口,忍不住出声问道。
暮文手执书卷,抬头漫不经心答道:“两种茶,白蕊和皎兰,前些日子心血来潮,混茶喝,偶然间发现白蕊可以微微压住皎兰的前涩,这样沏两种茶的清香都可以品出来,口味特别,又取长补短。”
皎兰有前涩?凌卿羽自认五识过人,以前也没注意到皎兰口味有何不妥。皎兰只有凤麟山的皎月山庄才有出产,而且每年不过半旦,全大硕能喝到的人寥寥无几。她的落芳居那半盒也是御赐。这人竟然还嫌弃?白蕊倒是常见,可她压根没尝出来。凌卿羽心中由不得佩服此人沏茶喝茶的好本事。
留意看了下茶具,越窑,倒也无甚稀奇,可谁能告诉她,杯底下云伏先生的落款是怎么回事?这位大硕神匠曾声称,若自己神清气爽,那便无所不能无所不会,遗憾的是这位大神一辈子似乎没几天开心日子,遗世之作少之又少。
凌卿羽暗忖:这人,是不是太有钱了?
虽然满腹疑问,但凌卿羽遇到陌生人,如果他人不愿开口,自己也乐得逍遥,软垫包裹的车壁很舒服,惬意的靠着,思绪又飞到刚刚那个梦,怎么突然会梦到鹤宫后山救下的少年?
记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笼子走向困在笼内的少年,那时他浑身多处被竹签划伤。幸好凌卿羽身上带着鹤宫自制的创伤药,上前准备涂药,少年却避开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腿上伤根本无法行走。
凌卿羽本以为少年一定乖乖配合医治,谁知他拖着伤腿一点一点往外挪。忍无可忍,上前迅速点了少年的穴道,彼时十岁的凌卿羽二话不说将少年衣服全部扒下仅剩一条亵裤,仔细挑出身上所有的竹签并细心的一一上药。少年的膝盖被一个较大的竹箭刺伤,即使清理了伤口也没办法立刻行走。松松穿好少年的衣服,凌卿羽没多想便用小小的身板背起少年,直到一处山洞。白雪原本在一边看着,突然飞走,回来时嘴里衔着几颗山果放在少年身边。
凌卿羽想到少年的不配合:“你戴着面具就是不想别人看到你的脸,我不问你是谁也不揭开面具总可以了吧。这些是琐梅果,能补充体力。你要是信我就在这里养伤,我晚上回去帮你带点衣物吃食。”言毕就解开了少年穴道。
随后几天少年倒是老实很多,直到有一天凌卿羽过来发现山洞里空无一人,给他御寒的衣物整整齐齐的放在干草上,另有一颗晶莹圆滑桂圆大小的珍珠放在衣物上。
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为什么突然梦到他?凌卿羽十分不解,难道因为她第一次接触异性的身体?依稀记得少年身材委实不错,猿臂蜂腰,最有趣的是,每次上药少年浑身僵硬,屏住呼吸,麦色的肌肤红的像煮熟的螃蟹。
想着想着马车已入了闹市,凌卿羽遂道谢下了车。
回到云升客栈,止水终是忍不住询问:“公子,她就是凌卿羽?”
“不错,你今天鲁莽了。”
暮文声音平和,并无批评之意,止水呆了呆:“当时以为有人跟踪,所以……”
“今日为何出行?”
“去寻那处别院。”
“并非做贼,何必心虚?”
止水一震,躬身谢罪:“止水知错。”
暮文点点头,缓步行至窗边忽而回身道:“如若今日之事十分重要,又不能被人所察呢?”
止水抬头,有点迷惑公子为何多此一问。
“听声辩位看来已经炉火纯青了,且一枚银针直段枝干,显见你内力增益不少。但是,若只有一次机会,一枚银针应做最准确的判断。”
背着光,止水看不太清暮文的表情,只是从那高深莫测的双眸里感到了一抹凌厉。
止水清楚,暮文从来不喜言及多余的废话,是以,这句话一定很重要。公子能特意提点他,他,十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