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本就心头烦乱,最近严世蕃的行为,皇帝多有耳闻,似已经不满,御史林润又缕缕弹劾,惹得朝政一片混乱。
严老爷子是要他们在这关键时期,稳住大局,可严世蕃竟想着自己做皇帝,让罗龙文暗中联合倭奴攻陷兴化起事,更要他暗中配合。
想着这事赵文华眉头皱起,瞧见前方拦路少年,目光不满:“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敢拦我的路!”
夏慕挑眉看着他:“赵文华,大明第一走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赵文华听得心生怒气,见来者不善,居然有些惊慌吗“你这是何意?”
夏慕神色露出异样:“呵呵,我只是来取你狗命的!为夏家人讨好个公道!”
“夏家人?”赵文华惊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是夏言的后人!”
说着赵文华竟掉转马头,拍马离去。
两名东厂番子急忙跟随逃命。
夏慕望着此景,目中带着寒意,一凝眼眸骤生冷意,急忙追去。
尘土飞扬,月色朦胧,不多时夏慕已然追赶了上来,赵文华见无处可逃,突生恶心,大吼道:“杀了他!”
夏慕等待已久,早闻东厂番子有些能耐,但却比他想象中不济,只见两招,东厂番子已然落败。
手起,刀落,命已收!
只是方才三人打斗,他以短刀杀之,那场景仍然有些可怖。只见东厂番子不甘的嘴脸,分不清是在他的血中,还是在雨中混合弥漫,腥甜的血味在风中吹淡。
鲜血喷出洒在马背上,在深夜冷风中显得格外灼热。赵文华身下马受惊,一失声,马儿便驮着他慌不择路跑远。
夏慕瞧了眼手中绣春刀缓缓滴落的鲜血,喟叹一声:“马儿啊,马儿啊,你驮着是我夏府的家仇,我怎能让你跑了?”
一声惊雷,郊林紫竹,归处!葬马尘埃,头落地。
夜未过,东窗未白凝残月。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
刀流星一袭黑衫,站定夏府外,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袅袅的水雾后一双眸子幽邃漆黑。
他握了握脖间青红吊坠,清冷的嘴角上扬:“你说我这一次是对是错?”
风愈寒,雨愈大。惨绿愁红,犹压心头。
刀流星缓缓抽出映着寒光的斩马刀,刀刃上已经有些崩痕,这把刀在他十八岁时只杀鞑子,但是在他后十六年的人生中,却是什么人都杀。
这斩马刀,长七尺,刃长四尺,柄长三尺,气质霸道孔武,有万夫不当之势,本是边关守军所配,与鞑子击杀,骑兵步兵均可用。只是刀还是那刀,但人却污了刀的名声。
刀本来是用来保家卫国,击杀外虏的,可被他……
不在乎了,已经不在乎了,在这草色烟光残照里,国还有什么值得他保护的。佞臣当道,皇帝崇道。国家已经这样了,又有谁在乎过对错。
十六年前他也执着过,他一身甲胄跪在督军身前,慷慨大义,愿意轻提五万精兵保护边关三万百姓,收复河套……
可结果……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夜空独留一句似诉衷肠,人却是翻过夏府墙头而去。
此时平海卫。
行军府内灯火惆怅,年过五旬的欧阳深独坐在案头,一身深衣白发四散披落肩头,而当他目光转到墙上悬挂的关刀上时,深邃的目光却是蓦然一沉,徒留伤感。
三年了,已经三年了,他已经三年没有上过战场杀倭了,空有一腔热血,报国无门。想着他一把举起酒坛,大口大口的豪饮起来,眼角却是混着酒水流下两行热泪。
“宁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天际征鸿,雨恨云愁。
府外突起了大雨,雨水敲打屋檐,随着珠帘声,意犹未尽。
朦胧夜色中,一行带刀之人匆匆赶来。人人穿戴圆铁帽,配雁翎,腰着绣春刀。
随之征铎的伶仃声敲个不停,雨水拍打飞鱼服,晕开大片水痕。
欧阳深还没回过神,只听庭中传来一声长啸:“泉州卫指挥佥事欧阳深接旨!”
案头的欧阳深举着酒筹的手一抖,双眼瞪大,匆匆起身走出,只见自己三个儿子已经等候在外。
长子欧阳长青忙为老父披上外衫,欧阳深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任由雨水浸湿脸颊,白发染透征衣。
“老将欧阳深接旨!”
带头乃是锦衣卫镇抚使薛城、杨千万二人。
当下薛城伸手一亮,只见夜幕下银牌寒光锃亮,任由雨水洗刷,露出三个烁金大字“除倭令”
“泉州卫指挥佥事欧阳深听令!”
“老将听令!”
“日倭犯我大明边疆,欺我中华过甚。今沿海大批倭奴进犯,欲攻兴化,五军都督府护京畿八道,东南副都督潭论接旨除倭,特令欧阳深手持除倭令,协同总兵刘显恪守兴化,败尽倭奴,扬我国威!”
“老将定不辱使命,护我兴化不失,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欧阳深接过除倭令,虎目怒瞪,大手一扬,高声喝起,“来人!开府,鸣鼓,备甲,佩刀,提马!”
一连串喝声,惊醒鸡犬狗吠。
当下侍女点亮三年未曾点过灯的兵备府长灯,长子欧阳长青扶刀,乃是关刀,斩倭无数。二子欧阳长明持甲,乃是大明明光铠。三子欧阳长松牵马,乃是阴山胡马,体膘雄壮。
穿甲,带刀,上马,杀倭。
是夜长巷战马征铎声不断,数百欧家军寒夜冒雨前行,风中一杆朔风大旗高高扬起,上书四个血色大字“靖难除倭”。
兴化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谳清嘉,十里尽荷花。城门守卫冒着风雨,只见远方地平线处,一行人马狂奔而至。
“来着何人!”
“吾乃刘显将军帐下特使,日倭进犯兴化,我等特来、特来相助!”
城上士兵一听倭奴侵犯兴化,立马乱了心神,根本没看清城下何人,就下令开门,却不知城下数百人背后都插着两杆马旗,那旗四方,上面镌刻番文,压根不是大明军下旗帜,而是日倭专用旗帜。
“轰隆”一声雷响,雨愈大,兴化城门才开,便传来戍卒惊呼之声:“快快,快关门,是倭奴!”
话声才落,便戛然而止,随后传来数声凄惨喊叫。
夜深,晓风残月,雨凄凄。
夏慕收好浮雕玄铁绣春刀,踏着暴雨回府,只因两个东厂番子,有些耽误时间了。
阿桑已经睡下,罗克敌这小子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几日他们也该完成任务,去京畿报道了。
夏慕已经想好,他要去参加科举,唯有如此才能报得大仇,才能取得权力,才能真正的守护中华民族。
可有时想想他也是觉得可笑极了,他穿越那个家不过三日,可却要为那家报仇,付出十年的艰辛。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此时已经接近初春,窗外是尚未开尽的雪白梨花,但愿这场春雨可以让他们明早绽放。只是夏慕有些异样,今日房内多出了一件他不愿接近的东西,杀气。
桌上依旧是他最喜爱的茶具,上乘的碧玉瓷窑,釉色极好。
不多时,茶香袅袅氤氲开来,袅袅的水雾后一双眸子幽邃漆黑。夏慕的眼光一凝却是望向了窗边的阴暗处,似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将茶盏放在手心里转了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才落,一道寒光便如飞星而至,下一刻夏慕只觉得脖颈上寒意甚重,一把长刀已然亘在其上。
“你是……”夏慕眉头一皱。他本是一个无名小卒,何人要杀他,一念及此看到手中叔祖遗留严嵩罪证,心头豁然开朗,“严嵩父子派你来的?”
“你很聪明,只是可惜,这个世上聪明人都活不长久。”刀流星握着斩马刀的手又紧了一分。
夏慕感觉脖子刺啦一疼,一缕鲜血顺着斩马刀刃便流了下来,他神色一顿,迟疑片刻,眼角反而露出丝笑意:“你要杀我,就没有人能斗得过严嵩了!”
刀流星浅笑:“小子,你以为你可以斗得过严家父子?你凭什么,就凭你无权无势?如沈链那么有骨气的人物都被严家父子害死,你以为你可以办到他们都没有办到的事情?”
夏慕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中的茶盏,青色的釉面泛起圆润的光泽。片刻,夏慕将手中茶盏放下,斟了一杯茶放在一旁:“远道而来定是口渴了吧,如不嫌弃,喝一杯如何?”
刀流星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接过茶,吹散了水面上漂浮的茶末:“你很聪明,诚然,如果你不是这么坦荡,镇静,你已经死在我的刀下了。”
“若不是知道你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我也绝对不会轻易请你喝茶。”夏慕嘴角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刀流星坦然喝茶,也不怕这茶有毒,“你知道,严嵩父子让我来杀你,是为了什么东西?”
“茶的味道苦吗?”夏慕答非所问。
刀流星笑意更大了,“很苦,不过我喜欢。”
“你认为我有几成把握?”
刀流星的手指放在桌上敲了敲,嗒嗒几声,“你要投靠徐阶?不过徐阶那个人我看不透,但他很得意他的学生,张居正。”
“哦?”谈话到这里便没有继续,两人只是静静的喝茶,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但却有一种知音的感觉,夏慕知他,他知夏慕……
“你曾经是一个将军?”夏慕看见那把斩马刀,那刀无法掩埋真相。
“……”刀流星轻抚斩马刀,“祝你成功,因为你我有共同的敌人,我也恨严家父子,我的舅舅是曾铣!”
夏慕心头豁然开朗,一切了然,怪不得这个杀手来了多时却一直观察自己没有动手……
刀流星离去,夏慕见他背影居然有些凄凉,也是他是杀手,一个杀手本就不该有了除刀以外的其他东西。
阿桑听见声音走来,只见自家公子一个人饮茶。
她却是直视夏慕,素央浅粉的纱裙在牛油灯照耀颇有些格雅,衬得她脸格外清丽,望着夏慕一笑:“公子收拾行囊可是要远行。”
夏慕心头沉甸甸,双手握紧:“兴化就要不保,我要打算去京师投靠徐阶,我在父亲遗物中找到了一份婚书,也准备前去提亲……”
阿桑一惊,嘴中却有些苦涩,原来少爷已经有了婚约。
她虽极力不改面色,但眼眸深处仍是映出一丝哀愁:“少爷想靠徐阁老的势力扳倒严家父子”
夏慕重重的点了点头:“除严者必徐也!”
“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进京!”
夏慕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阿桑如此果断,冲她一笑:“你也去收拾行囊吧!”
一旁的阿桑只是默默点点,心情却有些低落,只是这低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听到少爷要去娶徐家小姐,她心头就不舒服。
可她又能求什么?她出身低微,又是青楼女子,亏得少爷收留已经是三生求来的福分,她还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