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文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扇明亮的窗户。虽然有窗帘阻挡阳光,但这扇向西的窗还是成了打扰病人休息的罪魁祸首。
渐渐习惯了屋内的光线后,每隔几秒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喀哧”。循声望去,只见床边坐着颂薇,一手举本《月下漫舞.玫瑰篇.月亮王子与玫瑰公主》看得津津有味,一手每隔几秒便伸进家庭装的零食袋子里夹出一根芝士条送进嘴里。那“喀哧喀哧”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恪文再看看自己——躺在白色病床上,手平放于身侧,插着针头,针管一直连接着高挂的输液瓶。瓶里透明的液体明晃晃的,贴标签的那一面背朝自己。恪文动动嘴巴,发出微弱的声音:
“别看了。公主最后和王子结婚了。”
颂薇猛地回过头来,嘴巴周围一圈都是朱红色的芝士粉末。她吮吮手指,欣喜地说:“你醒啦!我去叫狄医生。”放下书本、零食袋子,走到门口又回头指着恪文。“剧透可耻!”
恪文笑了,支撑着坐起来,拿过《月下漫舞》随意翻看。文字水平比起以前有了进步,故事套路却是换汤不换药,就是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不一会儿,颂薇回来,告诉她狄医生马上就来。
“其实你也没剧透。这些小说都一个套路,女主角总是要和白马王子在一起的。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颂薇看见恪文在看那本书,说道。
“更没意思的是,我们的图书室里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书。”恪文也觉得没劲,随手丢在一旁,转而问颂薇自己怎么到医院里来的。
“辛西娅送你来的。我当时在宿舍里接到她的电话,说你晕倒了,正在医院输液,就急着赶了过来。狄医生怀疑你是低血糖,所以给你输葡萄糖呢。”
学院的女孩子们每隔一阵晕倒一两个。原因基本都是过度节食导致的低血糖。医生们教育了无数次没有任何作用,女孩们的心思总在更小一号的礼裙上。
正说着,狄医生走了进来。狄医生的父母是参与设立天鹅岛学院的元老级顾问。他的妻子是天鹅岛早期的学生之一,现在一心在家教育孩子。狄医生外形帅气,声音又好听,恪文和颂薇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心情舒畅。
“闵颂薇,又在吃零食。营养成分表看没看?这些垃圾食品的维生素含量为零,糖和脂肪高得吓人。还有热量,三根芝士条抵十分钟的快走。”
声音虽然好听,一开口却总是忍不住要叨叨。
“好好好,不吃了。”颂薇无可奈何地说。
恪文想笑,一张嘴吸气,肺又紧跟着痒痒,连声咳了出来。颂薇忙去为她倒水。狄医生戴上听诊器,听了一下她的呼吸,问咳了多久了?
“半个月吧。”恪文想了一下才回答,“之前感冒了一次,应该是没断干净。”
感冒也是天鹅岛常见的病症之一。有时女孩们会故意不吃药,拖延病程,以娇喘轻咳博得男士的疼惜之心。
狄医生对此未作评论,只说:“我给你开点抑咳药。记住,一定要按我的处方服用,不能因为咳得厉害就没克制的乱吃。另外,蜂蜜、甘草茶、百里香茶,都对咳嗽有缓解作用。有条件的话,可以多服用。”
狄医生说着,已经在电脑上输入了处方。恪文的心情却随着沉了下去。狄医生说的这些食品,都是岛上买不到的,通常只有让家里人帮忙寄过来,可她现在连家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闵小姐去帮忙拿一下药吧,领完了就在门外等着。”狄医生吩咐颂薇。
颂薇走后,狄医生又说:
“对了,你明早来测个血糖,记得要空腹。明天是周三,我下午坐船返回大陆。你知道只有我才能阅读你的检测报告,所以结果下周一等我来时才能通知你。周末的见面会别玩得过了头,还是休养要紧。这段时间,如果你不舒服,来医院看急诊。”
狄医生仅有周一到周三在天鹅岛坐诊,周四周五都在同亚区医疗中心。恪文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输液的那只手臂,问还需不需要来继续输液。
“不需要。你手臂上那是什么?”
狄医生拉过恪文的手臂,捞起袖子一看,上面有一块乌紫的淤青。狄医生顿时紧张起来,忙问:“哪儿来的?”
恪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赶忙解释:“您放心,没有人虐待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关于体罚,天鹅岛有非常明确的规定,禁止任何形式的体罚。老师们绝对不敢伤害学生,可不代表学生内部不存在霸凌的现象。实际上,女孩们之间常有明争暗斗,残害对方身体只是其中的一种极端行为。
“如果有,你千万不要隐忍,一定要告诉我。”狄医生十分认真地说。
“如果有,我会收集证据,让那人受到惩罚。”恪文微笑着回应,“不过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弄的了,好像一夜之间冒出来似地。”
“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好像最近几个月才开始。身上偶尔青一块紫一块,我以为是不小心撞到什么地方了。”
狄医生默默地听完,转头在电脑上又输入了一些信息,告诉恪文:“明天你顺便测个血常规。”
“狄医生,这是很严重的毛病吗?”
“在没有看到检测结果前,我不能做推论。”狄医生拒绝透露自己的想法。
恪文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也就放弃了追问的念头。她不认为自己得了重病,应该只是压力大加上时气所致,过段时间就会好转的。
检查完毕,狄医生忽然换了一付严肃的口气说:“你真是胡闹!怎么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去了!”
恪文知道这一天躲不过,连忙向狄医生道歉。狄医生盯着她,气一时半刻消不下去。
“昨天我一上班,总台就要调取我的答录机留言。我还纳闷,我哪有什么答录机。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我在撒谎一样。要不是徐院长后来替我作证,我真是洗不清了。”
恪文听说,也十分愧疚。当时自己忙着打电话确认尸体身份,没考虑周全,以至于给狄医生造成极大的麻烦。他们都清楚,在天鹅岛上,男性工作人员、包括教师,都必须非常严格地和学生保持距离,产生感情是绝对的禁忌,学院的原则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只要有一丝怀疑就立马开除男方。恪文只有不断道歉。
“好了,别再道歉了。我从徐院长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你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学院的制度太严格,有时候也不是好事。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的电话设置了呼叫转移?”
恪文免不了如实交待:“我曾听到有护士问您为什么打电话到您办公室没有答录机,而是被转到医院前台,所以……”
狄医生表情非常严肃:“偷听别人的对话是很不淑女的行为。”
恪文头埋至胸前,低声道歉。狄医生看着恪文叹口气说:
“你要放宽心。我知道,病人从来听不进去医生让放宽心的话。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疾病会影响你的思考能力,使你做事缺乏考量。所以我让你放宽心,不要想太多。等你的身体恢复了,再全身心地投入到寻找你家人上去。”
狄医生的话句句在理,听得恪文不得不服气,于是点点头,既表示答应了狄医生,也是对自己的一个宽慰。徐院长要帮忙,辛西娅也要帮忙,自己已经尽了力,可以稍微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星期四,明天就是见面会。恪文和颂薇一起到生活区领洗好的衬衣。见到恪文还洗了那天礼仪课上的灰抹布,颂薇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接着,两人一路坐车来到卫永真居住的地方。她的屋子位于居住区的西北角,孤零零地与其他女孩们的房子隔开,再往西是一座农场,往北就是军事禁区了。
卫永真不在家,恪文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只有把衣服放在门口,纸条也懒得留一张。颂薇不禁感叹:“你真是同情心泛滥。干嘛讨好这种人?我躲她都躲不及呢。”
“我没想讨好她,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她被莎丽作践。她又没做错什么。”
两人乘坐小车离开。直到小车的白色车篷消失在路的尽头,门才略略打开一条缝。卫永真站在门后,看着地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