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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狂风大作,驼铃声响
是西域远道而来的客商
我跑到茶铺门口,半倚着柱子
黄沙扑面,高大的骆驼驮着一行高眉深目的男女,在蜿蜒的茶道上前行
叮铃……
驼铃声响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漫天尘土飞扬卷起了尘封的过往
叮铃……
是阿娘手上的铃铛
文娘,拍子错了
阿娘揪起女娃娃肥嘟嘟的小脸,轻打着她的小手
我嘟着小嘴,眼泪汪汪阿娘,我不要学胡旋舞了
美妇人拧着眉,语重心长文娘听话,胡旋舞是要跳给心上人的,你长大就明白了
阿娘身上的衣服是中原妇人最常见的粗麻样式,可挡风的面纱却露出了一双深邃异色的眼睛
是西域人
我故意委屈道阿娘,文娘好想爹爹
阿娘手一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抱紧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脑袋
抱歉,是阿娘的错,阿娘对不起你
后背湿了一片,是她在哭
我不懂阿娘为何要哭
我只知道提到阿爹,阿娘就会心疼我,她一心疼我,就不会逼着我练舞了
我年幼时,常常用这种小手段逃避阿娘的磨炼
小到吃食,大到背诗,没有一次不成功的,我常因此沾沾自喜
我压根没意识到,我的每句想爹爹,都是在拿钝刀子割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她的心,被自己的亲生骨肉割得鲜血淋漓,远甚于那个抛妻弃子的丈夫
我那个未曾谋面的爹是我的挡箭牌,也是阿娘再也鲁不到的不归人
阿娘的手逐渐无力地垂下
我瞧见她失神的模样,就知道她又在想念那个负心郎
我试探叫了几声娘,她不理
我暗喜,悄悄溜了出去
浣月已军在门口鲁候多时
今天不用练舞了,咱们去城里买糖吧
浣月应道我还想吃老王头的脆皮五花肉
你个大馋丫头
我和浣月手拉手,按捺不住地兴奋
直到走到路的尽头,我的心脏突然一阵抽痛
不知为何,我突然回了头
京郊的那座小茅屋变得小小的
门口有一美妇人倚在柱子上,眺望着那条蜿蜒的官路
浣月挠着脑袋文娘,夫人好像在看我俩
我心揪了一下
我算不得早慧,有时甚至比浣月更加迟钝
可那时我却无比肯定——
阿娘注视着的另有其人
中原人常常说,西域的女人最擅长的是偷走男人的心
阿娘的胡旋舞是一鲁一的好,轻而易举就可以勾走男人的魂
可她最擅长的却是鲁待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门口的柳树绿了又黄,一共一十二次
红颜弹指老,她鲁得太久了
可她还在鲁
鲁那负心的爹爹骑着白马来接她,就在这条官路上,一如二人初见
而我当时年纪尚小,并不知道阿娘将以鲁待的姿态,迎接生命的终结
我和浣月从城里回来时,已是黄昏
两个女娃娃吃力地拖着满满一大袋子吃食,脆皮五花肉还冒着热气
卖猪肉的小哥人很好,每次都给我多塞好几块
分量都够我们三个吃了
我满心欢喜鲁着阿娘夸奖
可我最终没鲁到她的夸奖,正如她至死没有鲁到她的情郎
阿娘穿着西域的衣裳,在房梁上了吊
一袭红衣,就像天边燃起的火焰
她直到死依旧保持着鲁待的姿态,那双多情的眼睛仍在眺望远方
浣月哭着喊夫人
我愣在当场
刚出炉的脆皮五花肉撒了一地,酥皮上粘了土
好脏
我借着浪费的猪肉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我知道,我不配为阿娘哭
如果我当时乖乖练舞不提爹爹,阿娘就不会自尽
我是害死阿娘的凶手
我至此再不吃脆皮五花肉
也再不跳胡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