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放下紫竹垂帘,遮住春夜的寒风,这才接着说道,“关于刘状元还有一些市井传言,公子可愿意继续听?”
“但说无妨。”
“其实,茶楼酒肆间都在传,说这位刘状元原本就有一名结发妻子,但在金榜题名之后,刘状元却抛弃了发妻刘氏,另娶礼部尚书之女为妻——刘氏上京寻夫,被刘状元秘密杀害。——据说,如今在状元府里经常能听到女人的惨叫声。”
紫苏轻笑两声,带了些漫不经心,问,“原来如此。辛夷,依你看那刘状元像是杀人者么?”
“公子不是说他身上有血的味道么?”辛夷不答反问。
紫苏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手捧茶盏,望了一眼疏落垂帘外的月色。
“辛夷你看,好美的樱花……”
化名为刘三的男子刘鹏举怀揣魅红之香,乘着夜色回到刘府。
偌大的刘府此时乱作一团,下人们的喧嚣之声与女子的哭泣尖叫声响成一片,花木扶疏之中,水榭回廊之上,随处可见奔走的人影与摇曳的手提灯笼。
“老爷,可找到您了!快去看看夫人吧,怕是又作了噩梦,正闹着呢!”
九曲桥畔的假山下,一名手持青纱灯笼的侍女与刘鹏举撞了个满怀。她抬头一见自家主子,也顾不得奇怪刘鹏举何以一身粗布短衣打扮,急急说道。
刘鹏举一听,不由得变了脸色。他原本是趁夫人萧芸睡下之后暗自外出,前往紫苏铺子为死去的发妻买香的,却不想,怕是“她”的冤魂又来侵扰,入了萧芸的梦,吓得她不得安生……
一面想着,刘鹏举一面将怀中的魅红往侍女身前一塞,“替我拿去书房,仔细别碰着了。”说完,风一样地向卧房方向去了。
“是她!是她!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甫一踏进卧房,他便见自己的爱妻披头散发,在寒冷的室内赤足疯跑。她的目光散乱,神情疯狂,双手在半空中不断挥舞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似想要驱赶什么。幽红的烛火黯淡摇曳,映衬着满地的碗碟碎片狼藉。几名下人正七手八脚地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可这种努力显然只是徒劳,没有半点作用。
“芸儿!芸儿!”刘鹏举只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萧芸。
“刘郎!刘郎!”起初,苍白的女子还很挣扎,但不久便认出了自己的夫君,回手死死反拥住他,“她又来了!她……她又来找我索命了!”
女子苍白的脸上带着极度惊怖的表情,似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刘鹏举显然明白她看见的是什么,只是拥抱住她,温言安抚。
“芸儿,有我在这里,已经没事了……”
他用手轻抚爱妻的背脊,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女子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身体却不断地颤抖着,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伏在夫君的怀中只是哭泣。
刘鹏举将她往怀中紧了紧。怀中伏着的女子此时全然谈不上美丽,甚至是仓促而丑陋的,然而,那却是他今生挚爱,是他从第一眼见到起就注定为之沉沦的女子……
回忆起那一日的春之暮野……
他金榜题名,状元及第,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他与同伴骑马郊游,听得桃林掩映中一阵隐约琴声,那隔了满目桃花的远远一瞥是他与她的初见,她一笑低首,他在马上看得痴了,此生就此沦陷。
可他却是有妻室的。
他原只是一介贫寒书生,自幼苦读,为的是有朝一日考取功名。
他的妻子刘氏娶自邻村人家,身体硬朗结实,做事勤快爽利,为了让他安心读书,她包揽了一切家务,担水劈柴,洗衣做饭,甚至包括地里农活。她虽是粗蠢农妇,目不识丁,不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谁不称赞刘家娶了一房好媳妇呢?
她生性泼辣,却是全心全意为他,他心里其实是对她充满感激的。
可他毕竟不爱她,爱与感激原本就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他爱的是书中婀娜多姿、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娉婷女子,而不是刘氏粗糙的五官与鲲裂的皮肤;他爱的是笑语盈盈的豆蔻佳人,而不是刘氏粗鲁的举止与泼辣的市井语言……
他敬她、畏她,可那绝不是爱,绝不是。
如果没有遇到萧家美丽的小姐,这一生,他会与刘氏好好地走下去。虽然没有爱,但他会全力报答她的恩情。可那名窈窕少女的出现终于令他心乱,忍不住眉目传情,暗送心意。萧家小姐被他打动,只是,她不知他已有妻室,他怕她离开,也犹豫不提。
日子渐渐地过下去,兵部尚书看出苗头,爱女心切、不知隐情的他向皇帝请旨赐婚,于是皇帝做主定下了这段姻缘。他不敢违背圣上旨意,也贪恋心上人的柔情与未来岳丈许他的高官厚禄,强迫自己忘了那个被遗弃在山野村庄的结发妻子,忘记刘氏为他熬夜制鞋、在赶考的黎明送他出十里山路的恩情——
虽然,偶尔在夜深人静忆起之时,也不是不内疚的。
本以为这样就好,谁知刘氏久待丈夫不回,终于凑足盘缠千里寻来——
“刘郎!刘郎!你好狠的心!”刘府的后园中,刘氏一声声地哭叫。
“刘郎!刘郎!不要离开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的娘子只有我一个!”萧芸苍白着脸,拉住他声嘶力竭地喊。
他逃也似的离开,回首望去时,那两名女子已厮打起来,他看见萧芸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插入刘氏心口——刘氏虽然身壮,终究不比武将世家的小姐灵活,何况萧芸又有匕首防身。刘鹏举望着结发妻子慢慢倒下去,落入一旁的湖水中,不见踪影……
“刘郎!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跌入湖中的!”萧芸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夫君,哭道。
她爱极了他,并不怪他隐瞒发妻之事,亦以为刘鹏举没看到当日那幕,声声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