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胡阳所想,没用多久时间。
“您好,请问是廖勇廖老师吗?”
“是我。你哪个?”
胡阳把车停在青龙街廖瞎子门市外面,门市关着。胡阳在车里给廖瞎子打电话。
听见声音,他确定对方确实就是昨晚上见过的人。
“廖老师你好,我是桃园路社区的工作人员,我叫胡阳,今天给您来电话是要跟您核实些事情。低保中心比对出来您名下有一套住房一间门面,还有几份商业保险,请问这些情况您确认属实吗。”
“是啊!”
“那您或者您家人是否患了重病,是否有重大残疾......”
“没有!没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您现在有时间吗,麻烦您到社区办公室来一趟,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去您家里找您也行,您是住在青龙街十四号吧。”
“你管老子住在哪里!你要干什么!”
“有一份低保停发告知书需要您签一下字。”
“取消老子的低保!你敢!”
“廖老师,这是低保中心发下来的通知,社区和办事处都没有决定权。而且您已经确认了低保中心的比对结果无误,家里也没有特殊情况,我们社区只能把结果如实上报。当然,如果您想起了任何需要说明的情况都可以到社区来,我们写材料报上去。”
“老子来个屁来!你那个告知书老子也不得签!老子警告你!你如果敢取消老子的低保,老子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活!”
这天的青龙街特别安静,廖瞎子关了门,隔壁袁胖子也关了,一桥引桥底下几个小马扎塑料桌布摆的摊子根本撑不起青龙街江城算命圣地的场面。胡阳凝神听着,门市里和楼上住房都没有这气急败坏的声音。他不知道取消廖勇的低保和熊坤说的廖勇没几天好活了之间是否有因果联系,但他明白,连低保都要取消了,廖勇是真的一点活路都没了。
“刘妹仔,廖勇的情况我已经核实了,你下午帮我把停发表填了,报一下办事处。”
“那告知书呢?”
“他不签,家里也没人,我贴在他家门口照了相了,一会儿传给你。”
“好。”
下午四点,胡妈打电话过来:“你爸今晚上回来,我炖了猪脚,叫你姐夫一起回来吃饭。”
“妈,我晚上有事,不回来了。”
“你训练一天了还不累啊,到处跑什么。”
“妈,您忘了,今天王强和雪梅两口子扯证啊。”
“哦哦,是哈。那你少喝点酒哈,熏着安安我饶不了你。”
“您放心。”
六点,天色尚明,胡阳离了体育馆,开车去东津沱。
江城三江并非在一处交汇,嘉陵江和涪江先在会江楼前汇合,然后往东而去,在下游白塔坪受阻又转道向北,然后流速放缓,河面变宽,回水留情,形成了一个浩大的回水沱,故而此地水面平静,适宜设置方便两岸往来的津渡。加之地处江城东面,时人就给这个回水沱取了个东津沱的名字,后来就成了这地方的地名。
曾经一段时间打渔船只在晚上来此下网捕鱼,远远看去,周遭黑尽了,如同一块墨色的幕布,有许多渔船灯火点点,水里倒影忽明忽暗,风吹水晃的,幕布里便开出了一朵朵橘色的并蒂莲花,一上一下对称的摇曳,配着江水或急或缓拍打江岸的声响,就构成了江城八景之一的东津渔火。
可惜的是,东津渔火早在从前山城纺织四厂兴旺时就消失在了轰隆隆的机器声中。九十年代初四厂倒闭,东津沱的繁荣也风流云散,只在一栋栋密集的居民楼和破败的厂房上还能看见点往日的光景。
净水寺在白塔坪下,依山而建,连绵一片,山腰上两座佛塔并排,单以规模而论,在江城所有佛家丛林之中是头一份的,但江城人挨个数区里面这些寺庙时,净水寺绝对不是第一个。
毕竟净水寺在东津沱。
这里因纺织四厂兴盛而兴盛,因纺织四厂衰败而衰败,早已一蹶不振,加上交通也不大方便,平常来的人自然就少了。而且净水寺佛寺老旧,山门斑驳,青瓦已白,不如文峰禅寺、三佛寺等处恢弘,来的多是附近住着的信众。一来二去,知道净水寺的人也就少了。
其实净水寺在修行界的名气也差不多。阖寺上下惯常一心参禅,不管山外风雨,也不像护国寺、三佛寺、文峰禅寺、飞来寺那些系出名门,背景显赫,便入了不上不下的中流。好事轮不上,坏事挨不着,胡阳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净水寺是个修行门派。
把车停在停车场,胡阳步行到净水寺外,山门已关。胡阳隔着栅栏门冲里喊了声,门房里出来个知客僧,一袭青衫,眉宇间已有春秋:“施主,山门已闭,若是要进香,还请明日再来。”
“大师,我是熊坤熊大哥介绍来的。”
那知客僧看了胡阳两眼,问道:“可是胡阳胡施主?”
胡阳点头:“正是。”
知客僧这才开了小门,把胡阳请了进去:“贫僧了一,熊施主已有交代,请胡施主随贫僧来。”
走青石过幽林,胡阳随了一和尚来到地藏殿。殿中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座下三排莲花灯金光闪闪。
了一道指着其中两盏莲花灯道:“这是刚制成的平安灯,白鹿山下救回来的阴魂就在此灯中修养,可把其母的阴魂放入另一盏中,母子同受佛法,也可早日复原。”
胡阳拿出瓷瓶,双手捧到了一面前:“有劳大师了。”
了一道:“出家人渡人渡己,份属应当。”
了一接过瓷瓶,一眼看见瓶身上的符箓,轻咦一声:“此符气息通畅顺滑,应是一笔挥就,实在难得。胡施主,此符可是你画的?”
胡阳摇头:“大师抬举我了,我修为浅薄,哪有这样的本事。”
了一道:“胡施主过谦了。施主内气浑厚,含而不露,三宝圆融如珠,根基深厚可见一斑。叩开玄关之后,定能一鸣惊人。”
胡阳合十一礼:“后学末进,大师谬赞了。”
了一笑笑,不再多言。揭了瓶塞,诵念经文,瓶中一道灰影进了莲花灯,面目可辨,正是曲老太太。
“老太太,这是净水寺,您儿子也救出来了,就在您旁边的莲花灯里修养,等他大好了,净水寺的大师们就会超度你们投胎转世。”
“真的!”
“自然是真的,只是您儿子魂体不稳,不能现身与您相见,不过现在有佛光普照,您也不需太过担心。”
“谢谢你胡主任,谢谢你。”
“不用谢我,救您的是姒九,救您儿子的是熊坤熊大哥,替您儿子养魂的是净水寺的大师,您要谢就谢他们。”
“胡主任,老太婆在瓶子里都听得到,不是你的话,我们娘俩绝不会有现在的际遇。老太婆现在别的都干不了,就在这祈愿所有帮助我们的人,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从地藏殿出来,胡阳谢过了一:“大师,家里种的芝麻熟了,榨了香油,不值什么,明日送些来寺里,还请大师不要嫌弃。”
了一道:“施主客气了。”
开出东津沱,胡阳看了看,日已西沉,月已高挂,天色仍明,王强和秦雪梅两口子依旧没有回音。胡阳放心不下,把车开到了他们住的小区。这两口子性格外向,和谁都是自来熟,再加上职业的特殊性,小区保安全认识他们,连胡阳都混了个脸熟。
“哟,胡先生您可来早了,王先生夫妻俩昨晚上出去,现在都还没回来。”
“昨晚上就出去了?”
“对啊,说是有任务,我们也不好打听,不过今天就听说白鹿山又出了事,估计还在那边执勤呢。”
“谢谢了。大哥,我麻烦您一件事,如果您看见他们回来,让他们给我回个电话。”
“好嘞。”
巧的是胡阳刚把车倒出来,就看见一辆警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秦雪梅从车上下来,满面愁容。
“雪梅!”
秦雪梅抬头,看见胡阳,扯扯嘴角,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怎么了?”
秦雪梅哑着嗓子:“王强出事了,在重症监护室,我回来收拾几件换洗衣服马上过去。”
胡阳心一惊,帮着秦雪梅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东西收拾好,一起去人民医院。秦雪梅在车上一言不发,手脚不停发颤。胡阳暗叹,再坚强的人遇上这事也不可能平静。
“雪梅,王强那小子从小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出事。你还记得不,初二那年同学胡闹,他不小心从二楼上摔下来,我们都吓死了,结果呢,他屁事没有。你再想想这些年他遇见那么多案子,杀人的?抢劫的?跳楼的?他回回都冲前头挡刀,可哪回不是有惊无险?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啊,福大命大造化大,这回肯定也一样。”
秦雪梅不说话,胡阳也不知道王强怎么弄成这样的,只能自己在心里琢磨个不停。
如果是遭了修士手段,不说别的,执法局和修行报在,他们不可能不管!如果不是,那么多人盯着白鹿山,又怎么会让他一个普通警察进了重症监护室!
“昨晚上局里突然通知所有人到白鹿山执勤,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听说是挖了两枚炸弹出来。我在外面警戒,他进现场处置。半夜到天亮都没听见什么动静,还以为事情不严重,可半上午他突然被抬出来,浑身上下皮开肉绽,到处都是血。送到人民医院直接进了手术室,又请了市里面的专家过来,五六个小时才转到重症监护室,可到这会儿都还没度过危险期。医生说,说他身上的伤都是其次,最严重是伤到了脑袋,如果这几天醒不过来,那人,人可能就……”
吱嘎一声!
胡阳一脚刹车,后面警车差点撞他车屁股上!
“诶!他们调头干什么?不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