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淇滺开始顾影自怜,自怨自艾,伤春悲秋,感时花溅泪。
其实这没什么不好。那些当时足以让她肝肠寸断的事,时隔一年多再度审视,才发现其中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情绪多么轻浅,甚至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
至少对于旁观者君瑟来说是这样的,虽然他表现得比谁都知冷知热,比谁都更富同情心。他那双如漫天星辉倒映进澄澈湖面的精彩眸子里隐藏的看热闹的兴致,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也有隐藏不住的时候,淇滺记的尤其清楚的是安歌夺得“璇玑石”那一日。
安歌在山呼海啸的欢呼中与琬琰紧拥。人生得意须尽欢,而他本身又是极为爽朗的人,不在那一刻烈焰般包围自己爱到骨髓的女子,连淇滺都觉得委实愧对良心。
淇滺能理解,却并不原谅。在场仅有她一人心中百转千回。他们的热情刺痛了她,让她既想放声痛哭,又想连着苦胆一起吐出来。好在,在场也仅有一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
她那天余下的时间不知拧着哪股气,做事全无章法又不管不顾,像被激怒的小兽。
晚上,她瞪着君瑟嚷:“让我出去,我要去找他。”
君瑟挡在门口,摇头道:“不行,你不能去。”
她几乎是咆哮:“为什么不行?”
君瑟那一刻的表情却非常深邃,叵测,耐人寻味。他意味深长地说:“等你去了,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去了。”
她没心思去体会他不搭调的话,接着对他吼:“你再拦我,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他轻叹一口气,挪开身体,仍是意味深长:“既然这样,全随你,反正看一眼也死不了。”
她一阵风奔到安歌住处。安歌庭院后面有一棵古树,顺着那古树就能攀进他的院子,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所以说她那天脑子就有点拧,执意不肯去敲门。
在她落地的瞬间,立刻恍然大悟,君瑟说的“等你去了,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去了”,是什么意思。
先让她乱了方寸的不是画面,而是声音。她听到那些象征着金风玉露的声音时,脑子轰然炸响,几乎站立不稳。但她的视线被定了形,完全挪不开半分。她借着月光看清了庭院里安歌肌肉线条分明的修长身体,健美灵活,毫无瑕疵。他和另一具婀娜如烟柳,轻盈如云雁的胴体俱是上天的杰作。
她不懂轻功,因此落地不是轻飘飘,而是麻袋般摔下来,但平日灵敏如狡兔的安歌完全没注意到。
她发了半天抖,才恢复点意识,但已经晚了。她茫然四顾,手足无措——那院子她能跳下来,但绝对攀不上去。
好在很快就有一股力附在她肩膀上,轻飘如风拂,却带着她瞬间云里雾里一阵半空跃行。等反应过来,已重新立在君瑟院子里。
君瑟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半响,绽开一个比夜来香还魅惑的笑容,然后在她的恸哭中笑得弯下腰,直捂肚子,就差没满地打滚。
她向他哭喊:“都怪你,都怪你!”
他好不容易一时收住笑,得以开口:“怎么能怪我?虽然绝景良时,金风玉露,春宵苦短,时不可兮骤得。也不至于连房门都顾不得进。哈哈,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教他们的……”
她大叫:“你无耻!”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却半步不让:“怎么能说我无耻,我至少会记得进了卧室再说,澳,对了,我也记得非礼勿视。”
淇滺真的想掐死他,但又做不到,只好奔到石桌旁,坐下来俯到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接着放声大哭。
她被仅剩的一点自尊支撑,没有一屁股趴地上。
等她终于哭累了,他也笑够了,便主动来到她身边,并主动道歉:“对不起,滺滺,是我过份,你说得对,我无耻。”
伴随他对胜负关注程度的极速降低并归零,淇滺也不再在乎谁对谁错。她开始真正悲伤起来:“怎么办,君瑟,他明明说,会娶我为妻。”
他从背后拥住她,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安慰:“不用管他,我的滺滺,还怕嫁不出去。”
她的眼泪却滴出来:“他们很快就会有孩子,对不对?他就会对她更好。”
他同以往一样,把握十足地说:“这……”
“这”字刚出口,就戛然而止。这戛然而止在此情景中显得很有些鬼祟。淇滺当时没心思细想,可是事后稍稍一回味,就察觉出其中玄机。君瑟肯定是突然意识到,按他以往说话风格延续出的“这有什么,你想要孩子,我随时都能给你”这句话,实在是太天理难容。
还有其他的,比如,安歌大婚那日晚上。
她在君瑟房里哭得嗓子都哑了,哭到后来实在没力气,便躺倒在他枕头上。他转身欲离之际,却被她揪住,她从未觉得比当时更需要他。
第二天一早,她被空气里闪烁的斑斓光晕一晃眼,就醒了。天已亮透,正好有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她眼里。不知为何,那一夜梦里全是喜人的情景。梦中的静好延续到现实,她满怀幸福地侧身面向君瑟。
君瑟的脸在光影交替中呈现出一种庄严又暗带迷离的意味,她心里乱跳几下,像湖中心被风吹得打转的小纸船。她听见身体深处一丝奇异的、类似于溪流淌过岩石夹缝的韵律,既委婉又奔放,又似在压抑中欲有所挣脱。她嗓子有些干哑,试图离他远一些,却被他紧紧环住。
他不顾她满脸涨红,认真审视她一会儿,严肃问道:“淇滺,你是不是对我有其他想法?”
她别扭得想直接捂脸,却并未马上否认。她不得不承认,那绝不是招人厌的别扭,而是一种让人欲迎还拒,欲拒还迎,反复不止的别扭。一种让人甘于惺惺作态的别扭。她就在惺惺作态中满眼委屈地看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逐渐变得浓稠暧昧,然后垂下眼帘,俯首向她脖颈间缓慢靠近。她身体里的战栗一阵阵涌向肌表,皮肤冰凉。就在她闭眼的一瞬,听见他紧贴她耳边神秘低语:“你想得美!你以为以此就能迫我从你?”
所以,所谓“相恨不知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只不过是一时感悟而已。时过境迁,锦上各色花样,无论是亮是黯,是彩是素,均算是锦上添花。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空华城的生活真可算逍遥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