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地跨过几百年,当天就挨了一顿狠揍,小命还差点没了。
这些事情对于这一刻的伊士尧都不算什么,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两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又要去哪?
迷茫地站在两堵宫墙之间,前后也没见别人。他想起好像大家都说古代基本以东为贵,现在这情况对他而言,越往东可能就越危险,那还是往西走吧。
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这地方自己见过啊!这墙,这屋檐,还有这房子,紫禁城!
伊士尧下意识从兜里掏出手机查地图,手一伸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里头穿着一件保暖的夹袄,不光没有手机,连兜儿都找不着。
正摸着裤子,他突然想起梁公公,又想起自己,急忙继续摸索,确认自己的健全状况,并很快收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接下来就到利用眼前这片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景象,加上脑子里硕果残存的那点古代史,进行头脑风暴的时间了。
首先,他把时间锁定在有紫禁城的明朝和清朝,接着就在前额摸到了一头完整的、油滋滋的头发,然后想起那位娘娘的头顶装束并不浮夸,所以非常确定此时是明朝。
可想了想,知道朝代又如何,也不能解决自己现在被困在一个陌生时空的问题。
这时,身后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传来,“老爷!何老爷!何老爷呐!”
虽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人是在叫他,但四下无人,伊士尧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一个一脸福相、油光水面的胖子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何老爷,让我一顿好找,可把我吓死了......”
眼前这人因为喘气过于频繁,倒在地上,伊士尧不知所措地弯腰看他。
倒在地上的胖子大口喘着粗气,嘴却不停地往外吐字:“看......看你被......梁公公的人带......带走......我......我就抓紧......抓紧找了......”话说了一半,这人就没声了。
伊士尧蹲下靠近,拍了拍这人的脸,听见一连串呼噜声传来。
伴随呼噜声,他心想反客为主的时间到了,这个时空也有能被自己揍的人了。
于是猛地站起,抬起脚用力踹了躺在地上的小胖一脚。小胖哼哼了一声,刚要转身侧躺,突然从地上弹起。
“何老爷!何老爷!我以为你死了。”
“胡说八道!”逮住机会,伊士尧咧嘴一笑,拉开筋骨抽了这人一巴掌,震得直手疼。
小胖并没有反抗,虽然眼里全是眼前这位老爷从来没有对他做过这件事的委屈,但也只是马上跪在地上道歉。
这阵仗反而把伊士尧吓了一跳,只能赶紧扶起他。“别急别急,你从头到尾慢慢说。”
小胖在说事情的时候,把自己名字说漏了。他叫万磐(看他长得确实像磐),是何贵的随从之一,根据过去这一会儿对他行动的判断,这人不敢说是得力,至少也是忠心了。
事情是这样的,伊士尧只能算是暂住在现在这个身体里的意识,而这个身体的本尊是何贵何御厨。何贵作为尚膳监派往荤局当值的主理,从昨晚到今天一直在为“祫祭”准备牲畜祭品和过大年赐宴的事,期间还抽空预备了后宫的餐食。
餐食基本备好之后,实在体力不支,休息了片刻,谁知骨里藏针的事就出在这个档口。
还没睡醒,就已经连同在膳房备餐的数人被秉笔太监梁秀殳和侍卫带往翊坤宫受审领罚。
“翊坤宫?怎么有点耳熟?”伊士尧自言自语。
“老爷,我的何老爷,您怎么连这也记不清了。翊坤宫,就是刚才抓您进去又撵您出来的——郑皇贵妃的寝宫啊!”
脑中的历史储备不足以补全万磐给他的信息,伊士尧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郑皇贵妃......今天怎么留在宫里?”
他连猜带蒙地想一般过年,古代人不都得出个远门祭祖什么的。
“您糊涂了?郑皇贵妃......这年头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啊,称病不去祭祀算什么。”万磐半蹲着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土,还困惑地揉了揉刚才被踢了一脚的地方。
“刚才在翊坤宫,梁秀(伊士尧一时忘记第三个是什么字了)......梁公公差点把我给杀了,有些惊吓过度。”伊士尧编了个现成的理由。
“梁秀殳这个老阉货,成天跟咱们过不去,您受委屈了。”万磐竟然有些义愤填膺。
伊士尧拍了怕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心说现实的那个时空一定遇不上这样的队友。
万磐的表情竟然有些感动,感动之余反复问伊士尧竖着大拇指的手是不是哪儿疼,说着就要带他去见医官。
伊士尧回答说临走的时候,娘娘让宫女给药了,也不是什么大伤,先回膳房再说。
他的脑中一片混沌,也没有什么地址储备,顺着自己御厨的身份,随口说了膳房。
小胖一下哭了出来,涕泪横流地感叹何老爷都这样了,还不忘膳房的工作。
事实证明,伊士尧不仅是个历史盲,还是个地理盲,至少是个方位盲。原计划往西走,远离危险,其实做好计划之后,一直在往东走。
当然也拜弄错方位所赐,如果真按原计划往西走,他就见不到小胖了。
小胖一路小心地搀着他,一边被他套出了很多对自己有用的历史知识和皇宫构造。
可见小胖信了刚才那番“惊吓过度”的话,絮絮叨叨地对他说着身后的一片平房就是储秀宫,南边那个高的是坤宁宫,刚经过的那个是御花园。
而伊士尧也总算明确此刻的年代,还知道了最近几小时和他有关的宫中琐事,也为差点命丧翊坤宫,觉得后怕。
如今是万历二十九年腊月二十九,何贵和他同岁——二十四岁,其它相像的地方就是未婚未育,从事餐饮行业。区别在于何御厨真的一心只想烹饪,而他则热爱收银台大过厨房。
天气冷得异常,万磐领着他走了得有几十分钟,才看见一片砖瓦房顶散着阵阵白烟,空气里混合着各种食物的水雾和香气。
小胖撩开其中一间房的门帘,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粮食混杂油脂的香气,室内不算亮堂,但因为灶台火光的缘故,显得十分有烟火气。
伊士尧走进房里,几个厨子模样、倚在灶台旁的人很快立正站好,眼睛里尽是惊讶,看清他那何御厨的面孔之后,眼神很快变成惶恐。
一个浑身油污、贼眉鼠眼的人从一旁拿起方凳,仔仔细细用衣服擦干净,毕恭毕敬、满脸堆笑地递给万磐,小胖接过来,又小心地放在地上。
这一幕他只在过年向长辈讨压岁钱的小孩儿身上见过。
伊士尧非常不自在地坐下,刚“嗯......”了一声,一个眼神清澈、长得很敦实的壮汉弯腰递来一杯香气很特别的茶,略显谄媚地问,“何老爷,您受伤了?”
说着就取来一个带着红色塞子的小瓷瓶,拧开后一股红花油的味道弥散开来。
伊士尧摆摆手说不用,那人不知所措地把瓶子攥在手里,站到一旁。还有几人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向伊士尧行过礼后,冷眼看向这边。
路上他已经把在翊坤宫发生的事都说给小胖了,小胖又原封不动地把话说给在场的人听,远处的那几人听完完全无动于衷,而刚才的两人一下像筛糠似地颤抖起来,扑通跪下。
“真不是我把您供出来的......”“是梁公公他这么问的......”“小五和小七在这就被打了个半死,我们是真的害怕。”
坐下之后,伊士尧身上各处的伤在暖和的屋内,像原地复苏一般开始疼痛,连张嘴说话都觉得口腔生疼。
只能咬着牙咕哝了一声“行了”,表示暂时不追究,让他们自己先站起来。
他感觉浑身发冷,屋内的东西也开始东摇西晃。就在一头扎向地面时,万磐注意到这些异样,从侧面一把扶住,和刚站起来的两人一同把他搀到里间。
在一张简易的床铺躺下后,伊士尧瞬间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