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婚前三天我便要用栀子花沐浴，栀子是楚国的吉祥之花，寓意着女子圣洁如栀子，每一个闺阁儿女出嫁时都需用栀子沐浴，因着是帝王娶后，我的礼节更为繁琐。

楚国的婚事往往是在晚上举行，他们认为月亮寓意着圆满和谐，太阳寓意着好战热烈。故而楚国的婚礼皆是拜谒月亮，以祈求月神的眷顾。

尽管是晚上的婚仪，可我还是一大早便被嬷嬷叫醒了。之后是繁琐的化妆，我的嘴唇涂上玫红的胭脂；我的额头被描上细细的花钿；我的头发被高高的挽起，金色坠满红宝石的头饰缀满我的额间。邱姨娘说，今天是独属于我的一天，我将是楚国最美丽的新娘。楚国崇尚大红与大黑，他们认为这种纯粹的颜色最为尊贵，故而我的嫁衣以红为底，以金线与黑色的孔雀羽毛为辅构图而成。我喜欢这种张扬的红色。

我的手里拿着一束栀子被送上花轿，临走时邱姨娘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要为自己活着。我不知道邱姨娘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可我听到了她哽咽的声音，我不能说话，只能暗示性的点点头。新娘在被牵出闺房后到婆家前是不能说话的，也不能回头，于是，就这样连回头也没回的我决绝的离开了生我养我十六年的赫兰府?。从此一别经年，再未回头，也再不能回头。

马车驶过重重重重宫门，我听见宫车碾压过青砖发出辘辘之声。在满目的红色遮掩之下，所有的声音显得那样飘渺无依，却又清晰地刺入我的耳中，让我陡感不安。此一别再难回首，再相见不知何年。

马车辘辘之声终于停下，帘外，有人拉起我的手。我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下马车，走入殿门，我们拜天地，拜月亮，最后拜自己。相思相见知何事，此时此夜难为情。隔着层层面纱，我看不到他的脸孔，只感觉到拉着我的那个手孔武有力。我想，从此之后，我将完全属于他，再不回头。很久很久之后我回想而今，也许当时的我们不该把未来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地，月亮身上，能给我们圆满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可那时的我们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以至于悠悠经年后只剩遗恨长留。

我被乾樾牵着送入凤鸾殿，刚入殿内便问到了一股淡香扑鼻而来，我入宫前礼教嬷嬷告诉过我：这是合欢香，是为了助陛下王后新婚闺房之乐的东西。

我刚入殿，便有嬷嬷从乾樾手里接过我，她扶着我去床榻上坐着，我被盖头遮着视线，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只好任由她们摆布，心中只希望能够早些结束这婚礼。

我被扶着慢慢坐下，一坐下便觉得屁股被硌得生疼，那日礼教嬷嬷虽说婢子会提前在婚床的床褥下撒上桂子花生之类，可没说床褥这么薄，我一想我和乾樾今日要在这东西上过夜，便不由觉得自己身上很疼。

坐在这床上未多久屁股已疼的难以忍受，可自己耳边嬷嬷还在不停的说着吉祥话，我作为新妇更是不能动，只好强忍着。没多久身边的床榻一陷，我很明显听到了身旁那人强忍着地闷哼声，我心底知道他也是被硌着了，自己不由暗暗发笑，一时间自己的疼痛也淡化了不少。

身边有了人陪着，这时间便也过得极快，不多久便听到了嬷嬷的话语：“请陛下挑盖头。”

我急忙将脸上的不耐烦化作笑容，今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乾樾。

盖头被慢慢挑起，最先入眼的是一方黑色金线锦缎靴，然后便是乾樾的暗红描黑挂金丝龙纹的衣衫，我知这是婚衣，可自己不知为何极不喜欢这颜色，总觉得乾樾穿着它离我极远极远，我心底还是喜欢乾樾穿一些浅色的衣服，这能让他看起来潇洒如少年郎一些。

“陛下与王后饮合卺酒。”嬷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宫人拿着两杯酒跪在我们下方，我和乾樾端起它交臂共饮，这时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你今日真美。”

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垂，叫人忍不住颤抖，我听到此心中涌起无限羞涩，却又在这羞涩中透出许多欢喜。这些时日为了婚礼所受的一切劳累在此刻换做蜜糖，我甚至想着为了乾樾这句话我为他干什么都可以，那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经年回首后我渐渐遗忘了所有却还记得他这日附在我的耳边，温柔的说：你今日真美。

饮完合卺酒后乾樾立马赶走了所有人，看来被所有人看着他也很不舒服。

众人一走我和他本直立的身子立马驼了下来，我把身上披的凤袍立马脱了扔在床上，他亦摘下头上带的极重的王冠。

“累死我了。”我一屁股做到床上说道，哪知屁股下的干果又硌了我一下，疼的我急忙站起来。乾樾看着我极没形象的笑起来，这笑叫我有些恼怒，我愤愤的做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我本是极为恼怒，这一刻不知怎地又徒生出伤感，从今往后，我便是乾樾的妻子了。乾樾依旧在笑着，我记忆中他极少会露出这么高兴的表情，他是一个极在乎形象并且极会隐忍的人，由此可见，他今日是真的高兴。

他的身形极为高大，我在女子中本也算高挑的人了，可和他站一起我只能到他肩膀那里。他的脸棱角分明，眼角处有一道不起眼的伤疤，我不知那是什么时候有的，只是有一天我见到他时他脸上确乎然有了，这在以往我的记忆中是决没有的疤痕。

乾樾这人极好面子，也极在乎形象，我若问他他是决计不会告诉我的，故而我从不问他。他本就高大的身影加上他平日里的故作严肃，使他显得极有威严，乃至很多婢子见到他便极怕他。也正因着如此，他虽也是英俊，但很多闺阁女儿却都不敢接近他，故而心仪他的女子并不多，我的竞争对手也少了许多。

他的性格其实很是别扭，又极好面子，便是有什么事嘴上也是不肯说的。但这个人认定了什么事便决计会一做到底，故而我是极为信任他的。

我的思绪在一时间飘得很远，待我回过神来他已贴了上来。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略带认真的说。

“没什么。”我急忙回道。

“还说没什么，嘴角的笑意都掩不住了。”他笑着说，但他显然不是想要回答，因为这时他已贴近我了。

不同于以往的书墨味道，而今他身上是热烈的龙涎香，叫人闻了便记忆深刻，极为好闻。

他抱起我，鼻息洒在我的耳垂上，叫人觉得羞涩而颤抖，我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之举，一时间自己也是极为害羞，便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不肯看他。

他的大手一挥，床上的花生红枣落了一地，床上果然不再硌人。

他将我放到床上，虽然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自己还是极度紧张，尤其是感到自己的肌肤一点点感受到空气中浅浅的凉意，这让我越发紧张羞涩。

“乖，别紧张，我在这里。”在他俯下身来那一刻他说道。

他的话顿时叫我放下心来，他在这里，我心底暗暗说。

凤鸾殿内烛火摇曳，一室旖旎。

帝后大婚，罢朝三日。

楚宫的御花园极美，为着帝后大婚，花匠在里面摆满了盛开的鲜花。我居住在历代王后所居的凤鸾殿中，里面种满了洁白的栀子和火红的茶糜。

楚国的茶靡大多是白的，只有王宫里种有红色的茶靡。关于这红色的茶靡，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前朝的嘉文贵妃最喜茶靡，于是越王便在她满宫里栽种上了茶靡，然而后来越王因疾病去世，嘉文贵妃伤心欲绝，于茶靡丛中自尽而死，她的血染红了茶靡，从此后王宫里的茶靡便都是红的。

我不喜欢这种凄美的故事，但我喜欢茶靡的红。

乾樾刚登基，诸事繁琐，尽管罢朝三日，但他还是没办法一直陪我。御花园处他亲手为我搭好了秋千架，太液湖里养着从他府里移过来的金鱼，王宫也有一片他最爱的竹林。他命人将勤政殿旁也种上竹，殿内是挂上了他潜邸的那张吟竹诗，看起来他真的很爱竹。

晚间他过来陪我用膳，陪嫁的安嬷嬷告诉我，我应该行礼，现在他已是大楚的王上，我身为后宫表率礼不可缺。虽然我真的很不情愿，因为我觉得这样会让我感觉和乾樾隔好远，但我还是俯下了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我学着在家时安嬷嬷教我的语气，恭恭敬敬的说道:“臣妾请王上安”

乾樾显然对此很满意，他调侃道:“阿凉越发懂礼了”

我不岔“乾樾你取笑我”

这时安嬷嬷的脸色顿时不好起来，她大抵觉得这长个月的礼仪白教我了，我竟敢直呼王上名字。乾樾大抵也看出我的拘束了，笑着说“阿凉不必跟我太拘礼，私底下又没有外人，没关系的。”我才放开了些。

晚膳有我最爱吃的燕窝红枣羹，芙醉鸭。乾樾说他知道我最爱吃这些了，他已经把我爱吃的东西吩咐给膳房了。我问他为什么没有我最喜欢的竹笋腌鲜汤，他告诉我竹乃高洁君子，怎可为满足口食之欲而吃它呢？福康后来告诉我，乾樾府是从来不以竹入菜的。我不由感叹，乾樾这人的臭毛病还真多。

吃饱喝足后便要沐浴，凤鸾殿后有一从别处引来的温泉四季长暖，我不由的想王室还真会享受。乾樾同我一起沐浴，他洗着洗着便睡在了池边，他眼下的有一大片乌青，可见是累极了，我赶忙吩咐人安排他就寝。

……

大婚后的第三天按照惯例是后妃们拜见王后的日子，乾樾在潜邸时只有一位侧妃，乾樾登基后因着她算是旧邸的老人，故而就算其母族不显，还是封了一个舒嫔，赐居芳华宫。乾樾还有两个通房，既入了宫，年资老些的封为世妇，年资轻些的封为御女，因着品级低，做不了一宫主位，便共住在揽月阁，待到其它妃嫔入宫再另做打算。

楚王按照惯例可有一百二十一位后妃。

王上正妻称后，并设有三夫人九嫔

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这些只是有品级的，倘若帝王宠幸了宫女却未封名分的，叫做侍衣，而侍衣则是不记名数。各代帝王为怕留下风流后名，皆明面上只有一百二十一位后妃甚至更少，但其私底下的侍衣却数不胜数。

?想到这些，我不由的头疼。

这一天我早早醒来，由着安嬷嬷给我戴上繁重的头饰，虽然我很不喜欢带这么重的头饰，但这是我第一次见乾樾的妃子，必须端出王后的架子来。梳妆打扮后，阿芷告诉我她们已在殿外等候一盏茶的功夫了，我思忖着现如今我虽是王后，可还不必在第一天便给她们一个下马威，毕竟他们三个的身份根本对我构不成威胁，便由着阿芷扶我出去了。

最先给我奉茶的是舒嫔，她穿了一身粉红色绣芙蓉暗锦的秋绒缎制成的宫衣，既不显张扬，亦不显卑微。我看她礼节周全，言谈得体，比我的礼仪熟练不止一个程度，不由感叹她爹是将军，我爹也是将军，怎么教出的女儿就不一样了呢？大抵是阿爹这歹竹出不了好笋吧，阿爹生平就最厌这些繁文缛节了。

紧跟其后的是那两个通房，现在已有世妇和御女的名位了。因着地位低微，她们没资格奉茶，只在殿下请了个安。我见她们礼数都极周全，我亦没什么不满，便赐了坐，吩咐侍女着了赏。

赏与舒嫔的是一炳蓝田玉如意，剩下二人则分别为一对芙蓉鎏金玛瑙钗，她们三人收下后便起身谢恩。那舒嫔坐下后便与我与我说起话来:

“嫔妾在家时便常听父亲提前王后，说王后是一个巾帼女儿家，其风姿丝毫不输男子呢！嫔妾早就想一睹王后风姿了，只可惜嫔妾自幼被母亲拘在深闺，一直未得机会见到王后，今日一见，王后果然是个巾帼英雄般的人物呢！”

见她这样说，我虽心知是在恭维我，却还是极为开心，便与她闲谈起来。但我毕竟不是那深闺女儿家，她谈论的诗词女工大多我插不上嘴，便只好笑着听她闲说，时不时地点点头而已。她大抵误以为我都懂，只是为怕失了王后身份，不肯多说罢了，便越发恭敬起来。旁边那两位宫妃又知趣的不时插上句嘴，此次谈话倒也十分和谐。总体来说，我们这次见面还是比较愉快的。

他们走后，我免了他们近些时日的晨昏定省，只说待其他几个妃嫔入宫后再一同前来问安。

接下来便是比较繁忙的一个月，我白日里学习如何打理后宫，如何做到恩威并施，夜里乾樾日日宿在我处，虽劳累，倒也十分满足。

一个月后便是各个宫妃入宫的日子，我与乾樾已商量好如何分配宫殿。李丞相的千金在此次入宫几位宫妃中身份最为尊贵，她是先王钦封的夫人，乾樾甚至为她拟了封号懿，为懿夫人，赐居春常宫，她也是唯一一个母家势力丝毫不逊于我的宫妃。

剩下的宫妃分别是:安国公的幺女刘嘉慧为刘夫人，不赐封号，居嘉禾殿；温亭侯的长女谢书雯为嫔，赐封号妧，居海澜阁；何将军的千金何一窕为嫔，不赐封号，居长寿殿；邱侍郎的千金邱玉为嫔，不赐封号，句兰葶馆。

她们入宫后的第一日集体来拜见我，给我敬了好多茶，害我差点尿急。嬷嬷事后告诉我，大可不必把茶全都喝完的，只需轻轻一抿即可，我很生气，很生气嬷嬷在我喝完所有人敬的茶之后才告诉我。

懿夫人是她们间最美的那个，虽然我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她是一个威胁，但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很美。她的母家虽然也位高权重，但她却没有丝毫的倨傲之情，我不喜欢她，但也无法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