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问荆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自己指甲的长度。这天,像往常一样,醒来就抬手翻过手掌,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
说起来,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上一世在高中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睡够过。尤其是在大学时,如果没有什么必须要起床的事,她可以不吃饭一直睡下去。有一次她甚至都想睡掉一场英语期末考试,最终觉得重修过于麻烦,还是去了。直到后来大三开始准备考研才收敛一点。
想到这里,她忽然咧嘴一笑。其实还是有例外的,就是古琴课。为了同时兼顾她和白及老师,她上课的时间颇为不定,最早的一次在八点。即使学校和老师家有些距离,且交通情况实在难以预测,她仍从未迟过到。
不再想,起床,换衣服。
打开房门,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家老爸睡着的身影。似是想到了什么,刻意地放轻了手脚。洗漱完毕,小心翼翼地挪到沙发边,忽然猛地伸出手,捏住了岳律的鼻子。见他难受得挣扎着,眼皮急促地动了两下,岳问荆便放开了钳制,后退一步,叉手站着,脸上控制不住地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岳律醒了后看着眼前让他险些窒息的始作俑者,即将爆发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半晌,无奈地摇摇头,戳了戳女儿的脸颊:“坏丫头,下次可不准这么玩了!”
送到琴馆,岳律很自觉地告别她回去了。
惊讶地发现琴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岑奚一人在中央的位置,跪坐着调弦。
岑奚是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人,岳问荆从来就知道。只是他的气场太强,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他的长相。上一世听筒那端岑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温和的、低沉的,仿佛带着一丝特殊的韵律,好听得很,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威压。挂断了之后,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所以,在她因操作失误丢失了白及老师的联系方式时,天知道她是怎样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再给岑奚去了一次电话。听着那头因为她的解释而笑得欢愉的声音,她只觉得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呼吸都困难了。现在他成了她的老师,虽然他们的相处随意了许多,她对他却仍然怀有一种敬畏。她可以玩心大起和岳律、温璃笑闹,而上次听到那声“小师姐”后的那“大逆不道”的一瞥已经是她对他所能做的最放肆的事了。
而此时,透过天窗洒在他身上的晨曦让他的气质收敛起来,整个人顿时柔和了太多。至少,她能第一次如此镇定地直视他的容颜。
已近而立之年,正是最好的年纪。还残留着青年人蓬勃向上的气息,也已经有了中年人的成熟。因着常年习琴,让他多了同龄人所没有的通达与沉静。
清朗俊逸,世之罕见;气度风.流,并世无双。
这样的岑奚,让人怎能不怦然心动?
那样的字眼让她顿时清醒过来。整理心绪,恭敬地唤了一声“老师”。
“来了?”或许是她的错觉,那与平时无二的清冷嗓音却带着一丝让她心惊的疏离,仿佛刻意在他们之间树起了一道屏障,断绝她所有的妄念。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
看着岑奚抱着琴走到另一张琴桌旁放下,调整了位置,又转身走到墙边取过另一张琴,在对面放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桌上的两张琴。靠近她的那一台琴她认得,是她曾经弹过的丹沉。另一台则为琴身黝黑的正和式,琴身泛着的光华较丹沉冷冽。细看之下,竟是极为深邃的墨绿色。两台琴对面放着,却让人仿佛置身幽篁。她不禁开始期待日后与人对弹的光景。
“过来坐下吧。”示意她在他对面坐下。
看她坐好,他道:“我先看看你的指法。第一个,挑……”
岳问荆倒也不藏拙,将八个基本的右手指法和岑奚一一对了一遍。明明已经懂了的事,再花时间从零开始完全没有必要。
“很好。你先闭上眼,坐一刻钟。”说完便不再理会她,自己开始抚琴。
他所弹的曲子是她所熟悉的,《流水》。
岑奚的《流水》算不上大气磅礴,却轻逸灵动,别有一番韵味。加之他刻意放缓的速度,愈显悠长。琴声在空荡的琴堂中缭绕,余音未散,手指却又触动下一根弦,于是,琴声不再单调了。岳问荆前一世因为时间关系很少参加这种寥寥数人的雅集,亦不常现场听琴,尤其是在一个幽闭却开阔的厅堂中。这样的体验无疑是新奇的、震撼的。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而不绝。古人诚不我欺。
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一边沉醉在的琴声中,一边感到自己翻涌的情绪在一点点地沉淀下来。
直到琴声完全消散,岳问荆睁开眼。
然后,看到岑奚正凝视着她的手,微微蹙眉,面露难色。片刻后,道:“今日先学《凤求凰》吧。”
听到曲名,她微微怔了下,尔后迅速回过神来,面上显出一丝愠色。恨恨地想,这不明显是嫌弃她手小吗?从前她学的第一首曲子可是新学琴者的必修曲目《秋风词》啊,改成这个是怀疑她“撮”这一指法做不来啊!有些不服气地将手放到弦上,比划了下,立刻泄气了。
还真的……撮不了啊。
果不其然,听到对面的人轻笑一声。
愤愤地别过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要笑就笑个够吧。然后自我安慰到,《凤求凰》也是首慢三的曲子,比起前世第一首的正调,怎么说也算高了一个级别吧。
自那一日后,岳问荆往琴馆跑得愈发勤了,常常是岳律和温璃哪一天比较闲她就央着他们送她过去。琴馆俨然成了她的另一个家。
如此往复了几日,岳问荆悲剧地发现,自家老爸和岑老师交代了几句,就把她打包送走了。
没有含泪挥别,没有依依不舍,没有一步三回头,就这么淡淡地像垃圾一样地被“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