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西郊素贴山下,一条小径人影晃晃,男男女女的信徒敬香拜佛归来,上头是素贴山里的双龙寺,下面是清迈市区,脚下的青石小径没有铺到市区,而是半途北折,信徒们走到这里就下了小径,双手合十微微顿首才又离去,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庭院。
庭院此时来了人,提步拾阶推开木门,开门遇水,石阶向里不是土石路,而是一方水池,水池与地齐平,可以迈步的是水池中央的浸水浮桥,水池是泰国最常见的花岗岩围砌而成,浮桥是巴掌宽的柚木板捆扎连串,浮桥那头是青石铺路,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踩着浮桥湿了鞋沿,又在青石路上留下一串愈淡的水印。
前庭的面积不小,青石路左面是两座木人桩,右面是一片稀疏竹林,青石路连着廊道拱门,穿过廊道就是后院,踏步声微,庭院主人的耳力很好,听出这座庭院进了恶客。
廊道中央的凉亭坐着一位老人,黑衣短褂绣布白扣,宽松长裤纳底布鞋,一身中式套装在他身上尤显岁月厚重,照面就是一声冷哼,显然庭院主人不欢迎进到院里的一老一少。
庭院的主人姓冯,没人知道他的全名,只道他是九公,整个东南亚华人圈子,经商做官开堂口混社会有头有脸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九公,九公已是耄耋高龄,脸上没有半分过老的病态,冷眼皱眉看着来人。
“冯桑,好久不见,一点心意还望笑纳。”中文说的像模像样的人叫竹田元武,是个RB人,个头不高身穿的和服倒是宽大,说完话鞠躬顿首,弯身时头顶稀疏的毛发似乎能查数清楚,起身后脸上横肉轻颤倒竖的三角眼精光灼灼。
竹田身旁的少女捧着礼盒弯身近前,放在石桌上又退了回去。
“我和你没有随意登门的交情,更谈不上好久不见,连人和东西一起带走,不要扰了老头子的事。”九公说话没有半分客气,头也不抬手也没停。
凉亭石桌上放着一沓黄纸,一把木槌,一个内方外圆的铁模子,木槌敲打木槌敲打铁模子在黄纸上印出一个个的孔方兄,一叠黄纸反复捶打才印满铜钱样,然后将黄纸扇形搓开一卷,便是一陌纸钱,石桌下筐篮里一陌陌纸钱码得整齐。
九公不再说话,站在对面的竹田不会停口,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又开口说道。
“冯桑,只要您把宝图归还,我代表天皇陛下保证,决不会亏待您,以后更不会再打扰您。”竹田元武是RB皇室武官,也是当今RB天皇的表兄,说代表天皇陛下也不算吹嘘。
“这座院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们RB人的东西,想从老头子这里抢东西,墙外躲着的那几只猫猫狗狗还不够看,”
“宋哑巴不在,您老又何必逞强。”谈判不成竹田元武也不再遮掩,一声哨音,蹬楞楞,墙外跳进来数个黑衣武士,手里回转的武士刀封住了凉亭的前后左右。
“冯桑,万事都有价码,你若是肯交出宝图,要什么随你开口。”
“这么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分明是来抢东西的,还要磨磨蹭蹭唧唧歪歪,比你师傅差远了。”九公敛起衣袖,朝竹田摇了摇头。
听到师傅二字,怒火中烧的竹田手令挥下,劈落的武士刀由白而红。
……
“查老大,有兄弟看到竹田元武又带人去九公那儿闹了。”查泰正开车带着陈知鸿叔侄两人找餐馆吃饭,却手下兄弟突然跑来说道。
查泰闻言也不问坐在后面的陈知鸿,急转方向一脚油门轰到底,吱溜溜,马路上留下一道青黑线和刺鼻胶皮味,来报信的人见查老大匆忙而去,不用吩咐忙去联络人手。
后座的陈小鱼要比查泰淡定的多,只是有些担心的看了看伯伯陈知鸿,当年伯伯送自己来清迈,只送到了那座庭院的门前,等陈小鱼推开木门就转身离去,以后每年来看自己,也从来不去那座庭院,这时匆忙而去,陈小鱼担心伯伯和九公爷爷见面后生出其他的事来。
陈知鸿拍拍陈小鱼的肩头,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坐在前面的秘书也回了头,陈知鸿又道了声没事。
熟门熟路,车子很快就开到的青石小径旁,停稳车后,查泰从车座下摸出一把******,拎枪进了院里,陈小鱼见状从车门暗格里也掏出一把枪,开门就要跟去,陈知鸿一把按住了他,眼目流出的是不可思议还带着一丝丝怒气。
陈小鱼手上使力也没有让步,叔侄两人僵持之时,前座的秘书回身利落的抢过陈小鱼手里的枪,端枪下车,能看得出他端枪的姿势很正,枪法应该不赖。
“你……,”陈小鱼竟在自己面前摸枪,陈知鸿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张嘴火气就泄了大半,能说什么呢?当年是他把孩子送来的,如今陈小鱼走了正路还是歧途,于他心里都是抹不去的业障。
陈小鱼当然不是陈知鸿想的那般,就是九公也从不许他摸枪,正所谓关心则乱,陈小鱼敢在自己面前摸枪,陈知鸿又哪能往好里想。这四个字也同样适用在陈小鱼身上,见查泰拿枪冲进院里,他才脑袋一热摸出了暗格里的手枪。
砰,半开的漆红木门从里被猛地撞开,打断了叔侄二人重叠的心思,竹田元武看到外面黑洞洞的枪口,吓得他脚下一空,咕碌碌,从石阶滚下,这才看到他右臂贯着半截刀身,流出的血有些乌黑。
竹田元武很狼狈,尤其看到门外端枪的那人,心底生出让毒蛇盯上的感觉,他觉得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子弹会毫不犹豫的射过来,黑洞洞的枪口随着竹田爬起跌倒,竹田元武咬咬牙拧身跑了。
陈小鱼冲竹田元武逃去的地方瘪瘪嘴,院里没有传出枪声,悬起的心稍稍放下,心里对查泰有些怨怼,小题大做的跑去邀功也不看看时候。他也没和伯伯解释什么,得了陈知鸿点头,才带着他们踏上石阶,走过浸水浮桥,浮桥有些晃,荡出一圈圈的涟漪,但没有溅起水花。
开门遇水,并不属上吉之水,但凡大地必有逆龙之水,抬头可见的素贴山,山上有经禅达道的双龙寺,可谓大地之像,经曰:逆水一滴,胜于万脉。再者鱼得水活,他对陈小鱼倒也是精心,陈知鸿眼目环顾心中暗道,他并不信这些,但知道这座庭院的老人信。
“把枪收起来,小鱼呢?他有没有回来?”查泰进来时已是尾声,竹田带着的武士没有伤到九公分毫,九公也不管倒地痛哼的他们,直接问起陈小鱼来。
“九公,您没伤着吧,这些个杂碎不能轻饶了他们。”查泰看得出九公没有受伤,但也要问一问,说话时踢了踢地上倒着的武士,也没摘掉面巾看他们的真面目。
“那你怎么没一枪打死竹田?行了,行了,把这些人料理干净,再检查检查这院子里有没有漏掉的。”查泰涨红了脸,九公摆摆手没让查泰继续说下去,吩咐完又坐回石桌前,拿起木槌敲打铁模子,手也不抖,气也不喘,只是眼皮轻颤,因为余光里看到了六只脚,有两只他认得是陈小鱼的。
“九公爷爷,”陈小鱼轻唤了一声,然后去拿九公手里的木槌,九公没有松手,而是拿木槌敲了陈小鱼一下。
“脸上不疼了?跑到别家拳馆惹事,还敢躲在外面不回家,这件事我不会让查泰他们插手,你要自己解决。”木槌压住陈小鱼的手,九公眼皮恢复如常,直接说起了小鱼打败蓬西的事来。
“只要你们都不往外说,他们还能找到我?”陈小鱼耍赖说道。
“晚了,泰拳馆的拉耶已经查到知武拳馆,惹了事,不要想着躲,这次你自己要是能把事情解决,我再答应你一个条件。”九公足不出户,外面的事比陈小鱼还要清楚。
陈小鱼听后一阵头大,左脸又疼了起来,早上查泰说过和拉耶昨夜喝酒的事,自己解决?陈小鱼想了想说道:“宋伯伯回来后,他要是教我形意八极,您不能再拦着,而且您还得把木人桩下面的步法教我。”
这是提条件了,从陈小鱼辍学开始,每当他想做什么,九公从不拦着,但前提是陈小鱼得做到九公提的条件,做不到就老老实实听九公的,长此以往,爷孙两人少不了的讨价还价。
“练多不如炼精,形意八极和桩步你只能挑一个。”
“那我选桩步,九公爷爷,您得亲自教我。”
“哼哼,算你小子识货,今晚给老头子炖只鸡,这两天吃的饭没有一口对味的。”九公这样说,算是答应了陈小鱼。
说完话九公端着筐篮走了,从头到尾的没看陈知鸿一眼,也没问过一句,除了眼皮轻颤,这人的到来就再没对他造成一丝的波动。
陈知鸿的目光一直在九公身上,海岛一别近二十年,时间快的叫人只剩感叹,有道是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早年同盟会中坚,解放后风云两党的冯九,现在已是头发花白的九公,陈知鸿想到这心里又是一叹:他老了,我也快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