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蔷微笑不言语,刘大妞却还在激动中:“爹爹每每牵挂你,可你住在那高门公府里,也认不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他几次上门,你都只让小厮拿几两银子出来打发。爹爹气得不行,银子也不要你的,兜头就走。上年我成亲,特意瞒着爹爹打发人去告诉你,没想到你又是只派了十两银子出来,人也不见。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话虽嗔怪,眼睛里却泛起泪花来。
贾蔷轻声道:“来看看舅舅、舅母和表姐。”
刘大妞瞪了他一眼,见周围人都在看热闹,便拉着贾蔷道:“先家里坐,你外甥小石头还在里面地上乱钻呢。”
贾蔷随刘大妞进了昏暗的屋子,他暗自打量这个亲表姐,和记忆中幼时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刘大妞招呼贾蔷坐,她要去准备茶水。
贾蔷劝住,道:“表姐不用张罗,我并不渴,自己家里,不用见外。”
被“自己家里”四个字给劝住了,瞪眼看贾蔷,这才发现了些不同处,犹豫了下,问道:“蔷儿,你如今不在国公府了?”
贾蔷微笑着点点头,刘大妞也不要缘由,又小声问道:“可是遭了什么难处?是没钱了吗?”
贾蔷心头一动,轻轻点头道:“是。”
刘大妞闻言,走到里面一处搭着暗色帐子的床头,摸索了稍许,起身回转过来,将手递给贾蔷,道:“你先拿着,回头我们再攒攒,过些日子你再来看看。”
贾蔷伸出手,自刘大妞手里接过五六粒不比黄豆大多少的碎银子,加起来大概也才不到二两……
刘大妞似乎也觉得少,臊红了脸,道:“蔷儿,你给的银子原是收着不用的。可年前爹病了场,家里实在没积存了,后来我生小石头,又落下了病根,一直吃药,又花了不少……”
贾蔷将银子放在身边桌子上,又从袖兜里取出荷包,掏出一锭大概五两重的银子,也放在桌上,道:“我虽缺银子,但还不到这个地步。表姐你身子差,若不买些好药将养好身子,往后只会越来越坏。”
刘大妞正要说些拒绝的话,忽听院落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踏进了房门。
贾蔷走出门,上前躬身迎道:“甥儿给舅舅、舅母请安。”
又对铁牛一揖道:“见过姐夫。”
舅母春婶儿,惊呼了声,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好外甥儿吗?这次没再赏二两银子打发人?”
“行了!”
刘实平日里话不多,事事由春婶儿当家做主,这会儿却意外的发话,道:“进屋说话。”
说罢,闷着头率先往里屋行去。
一进屋,刘实正皱眉盯着桌上的银子。
刘大妞忙解释道:“爹,这银子是……”
贾蔷没让她去分解,说道:“碎银子是表姐知道没钱花,凑给我的。那五两,却是我得知表姐生了外甥后身子一直没养好,担心她落下病根儿,给她寻医用的。舅舅,我从宁府里搬出来回到以前的老宅自立门户了。这五两和从前不懂事的那些二两散银子,不一样。”
刘实到底不负老实之名,见外甥儿浪子回头,登时激动起来,眼睛里都泛起泪泽,连连点头道:“好哇!搬出来好,自立门户就好!不然你就成了戏文里说的那样,认贼作父了!”
贾蔷想起前身记忆里,这位舅舅只要有机会就对他说,他的爹娘老子那么早就过世,都是因为贾珍害的。
但贾蔷不记得,这位舅舅和他说过到底怎么害的……
因而问道:“舅舅,贾珍到底如何迫害了我爹娘?”
刘实叹息一声,道:“当初因为你娘生的好看,才能嫁给你爹那样名门出身的公子,不想没过几年,你娘竟被贾珍那畜生相中了,几番逼迫,你爹是个文弱书生,被气的卧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
你娘为了守贞,也吊在房梁上去了。那畜生为了堵你族人之口,才将你收养在府里。我本想帮你娘报仇,可你在国公府里,我也不敢去拼命了,怕害了你性命……”
贾蔷闻言沉默了许久,而后对刘实道:“贾珍身上袭着祖爵,且不说身边一直跟着护从长随,就算你能杀他,也是要抄家灭族的罪。”
刘实闻言恼火道:“难道你爹娘的仇就不报了?”
贾蔷微笑道:“舅舅,杀人未必用刀,此事交给我便是,三年内自有分晓。只是从今日起,家里不要再提此事。万一传出去,不仅报不得大仇,还会害了咱们一家性命。”
……
荣宁街西,荣国府。
“贾蓉请二婶婶安!”
抱厦左暖阁,贾蓉刚对帐内斜躺着的一美艳妇人请了礼。
就听帐内妇人慵懒道:“大晌午来扰老娘清梦,若说不出点名堂来,我一会儿先大嘴巴子赏你,再让人架好车去东府,让珍大哥哥打你的板子!”
妇人自然就是荣府管家少奶奶王熙凤,人称凤辣子。
族中素以泼辣敢为,手段强硬为名。
王熙凤还带着起床气儿,啐骂道:“少扯你娘的臊,快说到底什么事?”
贾蓉压低声音道:“二婶婶必然也听说过蔷哥儿的事,我爹大发雷霆,旁人没人敢护他一护,侄儿唯有求到二婶婶这里,求婶婶搭把手帮他一帮吧!”
说罢,竟是落下泪来。
“你会这样好心?”
王熙凤生的七窍玲珑心,知道贾蔷这样的贵戚子弟,从来都是自私自利者多,和贾蔷共富贵享乐还说的过去,但是贾蓉殚精竭虑的为贾蔷筹谋,如此高义,却决计不能。
贾蓉涨红了脸,低声道:“婶婶是巾帼里第一聪明之人,我又如何敢在婶婶面前弄鬼?只是……只是……”
王熙凤想到了一些传闻,轻声问道:“你是……你是想让蔷哥儿做你挡刀的?”
一下被人揭开了耻辱之事,贾蓉一个头磕在地上,压抑着嗓音,呜咽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