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民间的上元节可热闹啦，大街上车水马龙，满城都是灯，还有猜灯谜……」

「你知道吗？他们把灯挂在树上，我也想亲手挂一个，可是甄伯说我太小，爬树怕我摔着……」

雏婳与我并肩坐在承坤宫的后花园里，宸妃在那里扎了两只秋千。

「我陪你去挂灯好不好？」

一直在这院子里看月亮也是闷得慌。

宫里的九皇子刚刚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今年父皇没有办家宴。

与其无所事事，不如陪雏婳去挂灯笼。

雏婳听完我这话便一溜烟跑走了，很快又回来了，手上提着两只瘪瘪的鱼灯，还握着两根蜡烛。

她盈盈一笑。

「就等你这句话了！」

她把一只橘色的鲤鱼灯给我，自己则挑了蓝色的，然后把两只灯都塞到我手里。

然后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不会点灯……」

我帮她点着了灯芯，蓝色的鲤鱼一点一点的胖起来，橘光在鱼肚子里绽放，也擦亮了雏婳的眼睛。

她抱着鱼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嘴角浅浅的梨窝，很像宸妃。

我恍惚了一瞬。

「我们怎么上去呀？」她突然问。

我回神，望了望高高的大树。

「我扛你上去。」

雏婳走到我身边来，趴到我背上去。

我稍稍发力，送她上去，她很轻，小心翼翼地胯到我脖子上，又稳稳地抱着鱼灯，很怕灯会熄灭。

「好了。」

雏婳在上面拍了拍手。

我抬头，见两只鲤鱼灯在树上暗暗发亮，透过油纸，暖黄的光洒在雏婳的小脸上，很美，但是更像宸妃。

只不过宸妃脸上的，往往是清冷的月光。

我准备将她放下来，缓缓的挪动脚，踩在一片松软的雪地上。

雏婳在上面慢慢地放松……

结果我脚下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雏婳尖叫一声，从我肩膀上滚下来。

我也摔的不轻，却也顾不上胳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扶雏婳。

「你没事吧！」

我拉住她的手，那双白嫩的手上多出几道擦痕。

「疼吗？」

雏婳的眼里啜满泪水，滚烫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嘴里却说着：

「不疼，不疼……」

身后传来「簌」地一声响，蓝色的鲤鱼灯掉了下来。

雏婳失落地看着渐渐熄灭的灯。

「灯掉下来了。」

「没事，等一下我再帮你挂上去。」

刚要拉她起身，就被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唤住。

「李承靖。」

在宫里，第一次有人直呼我的大名。

宸妃站在廊子上，肩膀微微耸动。

芜姑走过来扶起雏婳，对我低声道：

「娘娘叫殿下过去。」

我护着胳膊肘匆匆向她跑去。

她见了我，非但没有问我是否伤着，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扇了我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扑通跪在她跟前，紧紧地握着拳头：

「母妃，儿臣不该带小妹上树，害她跌倒。」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只是低着头，眼眶干涸。

宸妃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看着我，半晌发出低低的抽噎声。

我抬眸，发现她的眼眶已红透，脸上有明亮的泪痕。

「母妃，儿臣知错了。」

她突然跪下，无力地把我揽入怀中，然后崩溃地大哭起来，哭声摧人心肝。

我拍着她的背。

没想到这个凌厉的女人，也有脆弱至此的时候。

她从来不对着我父皇哭，就算父皇很久没有理她，她也不哭。

可是今天她放声大哭，那声音把树上的橘色鲤鱼灯也震了下来。

宸妃将嗓子哭哑了才罢休。

起身的时候她失声地说：

「以后不许找婳儿，不许。」

雏婳在我生辰那日走了，她把刺得歪歪扭扭的鲤鱼荷包递给我。

小小一个人，顶着风雪出门去。

她走出去好远，回头冲我招手。

「阿靖哥哥，不要送了——」

我打开她赠我的荷包，里面夹着一根竹片，上面还存余雏婳的体温。竹上娟秀的几个字：

「阿靖哥哥，等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