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望春堂内,两个仆妇一面打扫庭院,一面低声交谈。
一仆妇悄悄指着堂屋,碎碎念道:“听水房的张婆子说,昨夜屋子里又要了三次热水。”
另一仆妇附和道:“倒是没成想,这洛娘子竟是被大公子宠了这么久。”
“呵!不过就是仗着姿色罢了,最近大公子可是又纳了好几个贵女,明日又要正式迎娶公主过门,哎!这往后的事呀,难说。”
堂屋内,珠帘深垂,鎏金瑞脑兽里袅袅的弥散着沁人的沉水香,织锦花纹的玫色轻纱床幔极地而落,却掩不住帐内的旖旎春色。
“什么时辰了?”帐内传来女子慵懒娇软的声音。
婢女蓝田缓步入内,轻声回道:“夫人,已是辰时。”
“公子何时出去的?”
蓝田回道:“天还未亮大公子便出去了,说是今日朝中有要事。”
听闻他天不亮就走了,洛芙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她下意识的摸向他睡的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便是这纱帐内,也依旧弥漫着昨夜二人欢好的暧昧气息。
回想起他昨夜床笫之间的癫狂,洛芙的脸颊忍不住又微微发烫起来。
“奴婢服侍夫人起身吧。”
洛芙连忙掩住中衣,遮盖住身上昨夜被他落下的颗颗玫色,回道:“不必,只备水来。”
蓝田领命而去,待她带着小丫头们端着沐浴之物再进来时,洛芙已坐在了菱花镜前。
一头青丝如练,遮掩着那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身。
见婢女进来,女子转过头,那是一张绝美的面,螓首蛾眉,顾盼生辉,因昨夜雨露滋润,那芙蓉美面愈加妩媚动人。
蓝田正服侍着洛芙洗漱,只听院中传来一阵嘈杂。
“这棵凤凰木是洛夫人最喜欢的,你们为何要将它挖走?”
“公主昨日亲自来府中查看所建的新婚殿宇,路过这里恰巧看到了这花树,呵呵,该着这树有福气,有幸入了公主的眼。公主与大公子提了一嘴,大公子便命奴才们将这树移植到公主的殿前,供公主赏玩。这可是大公子的命令,你这蹄子还不让开。”
“你们,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呵!你这蹄子难道吃了豹子胆了吗?莫说是这么一棵花树,便是公主看中了这院子,你们也得痛快的腾地方,不过是个侧室,还真拿自己当正经主子了吗?”
洛芙闻声,目光落在窗前那正被人摇曳的花树上,她心中酸楚,却没有去拦,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超当年亲手为她栽的花树被人连根移走。
她不过是大公子司马超的妾室,而霜池公主才是他即将迎娶的妻。
他虽贪恋她,但论情分,她又怎能与能助他实现野心抱负的霜池公主相比。但凡公主所要,哪怕是天上的月亮,司马超为讨好霜池,亦是会倾尽全力。
那么,受委屈的,就只有她了。
蓝田瞥着洛芙的脸色,忿忿不平道:“若不是当初出了那档子事,大公子的正妻之位本该是您的,您当初为了大公子的前程这才甘愿为他侧室,他们现下竟如此待您,真真儿的让人气不过。”
气不过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忍着。
“夫人,李嬷嬷来给您送药了。”洛芙正在失神,立在门口的丫鬟玉暖怯怯的唤道。
说着,司马超母亲身边的嬷嬷迈步走了进来。
这嬷嬷年近五十,常年是一张惨白的老脸,她见了洛芙,直接将一大碗药汁子捧到她跟前,冷冰冰道:“夫人请用。”
洛芙微微瞥了一眼那散着腥味儿的漆黑药汁,胃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她无奈的端起药碗,强忍着恶心将那碗苦药饮尽。
那嬷嬷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喝完了药,这才冷着脸子离开。
待人一走,洛芙便是忍不住将喝进去的药汁“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么些年,司马超贪恋她的身子,他夜夜留宿,她便要日日饮这避子汤。
多年下来,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见到黑色的药汁,她便忍不住要吐。
洛芙胃里难受得厉害,小腹亦是被那药勾得痛楚难当,他伏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好容易被婢女扶着起身,却是两眼一黑,直直的晕了过去。
待洛芙醒来,几个小丫头皆面带喜色的围着她,蓝田见她醒了,雀跃道:“夫人,大喜啊!您怀有身孕了。”
洛芙闻言,不由得一惊:“休得胡言。”
蓝田连忙道:“奴婢哪敢胡言,方才您晕倒后,奴婢命人请了大夫,大夫为您号了脉,千真万确的说您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洛芙难以置信的捂住小腹,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
这么些年,她日日饮那避子汤,身子早伤透了根基,没成想居然还能怀孕。
“夫人,您不是一直盼着能与大公子有个孩子吗?现下终于得偿所愿,真真儿是老天有眼。”
哪个已婚女子不盼着能做母亲呢,为了这事,她没少求过司马超,
可是任她如何哭求,他却是从未心软过。
他的正妻还未过门,她又哪里有资格为他生孩子。
司马超可以在小事上包容她的小性子,但事关政事,他一向是狠得下心肠的人。
洛芙吸了吸鼻子,瓮声问道:“大公子呢?”
蓝田瞥着洛芙的神色,知晓她心中的顾虑,她劝着道:“奴婢已经命小厮去寻大公子了,大公子一会儿就能归来。您只管放心,以前大公子虽不同意您生孩子,但现下既然您怀上了,大公子定然不会再铁石心肠。毕竟,这可是大公子的第一个孩子。”
如今的大周,名为曹室,实则是司马氏掌权。
当今天下群雄并起。谋大周江山,逐鹿诸侯,一统天下,乃是司马氏父子之愿。现下正是曹氏和司马氏角逐的关键时期,曹室离不得司马家守住江山,司马氏亦是还未有与皇室决裂的实力。那么,司马氏与皇室联姻,无疑是最好的结盟。
司马超会在这个时候为了她腹中孩儿得罪即将过门的霜池公主,开罪皇室吗?
他野心勃勃,心中只有权势和天下。
洛芙心里七上八下,她慌得很,双手下意识的紧紧抚着小腹。
这是她与司马超唯一的孩子,洛芙心中明白,她饮了这么些年大寒的避子药,身子早伤透了,这次意外有孕,不过是老天的眷顾,若是错过了这孩子,她恐怕今后再难有孕。
洛芙心心念念的盼着司马超能顾念她这些年为他忍辱负重的情分上,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他能够对她心软一次。
洛芙心中微微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她眼巴巴的盯着房门,盼着司马超快快归来。
可是,任是洛芙左等右等也没盼来司马超,却是等来了一碗落子汤。
当那些人不顾她的拼命挣扎,将那苦涩的药汁灌进她口中时,洛芙还在尤不甘心的千呼万唤着司马超,她不信他真的如此绝情,她多希望他赶过来救救他们的孩儿。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有等来他。
“哼!不过是大公子的一个侧室,公子图着新鲜才眷顾于你,又怎会允你生育子嗣,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洛芙默默的听着那些奴才肆意的侮辱,她小腹内传来撕心裂肺的绞痛,当那温热的血肉从她身体里流出,洛芙的心彻底死了。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在意识已经迷乱时,她才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司马超坚实的手臂紧紧的抱着她,他凑在她耳畔道:“阿芙,你莫伤心,咱们今后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们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却说得如此轻巧!
他总是与她承诺未来,他说待她推翻曹室便立她为正室,他也答应过今后会允她生孩子。
他曾对她承诺过许多。
洛芙总是会信他。
可直到现下他亲手杀了她腹中的骨肉,洛芙才醒悟过来:一个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念的男人,又能对她有何真心。
不过是他在骗,她在痴念罢了。
“阿芙,你醒醒。”
他拼命的摇着她,但洛芙却没有对他睁眼,隐忍了这么些年,她始终对他抱着一丝希望。
现下,她终于是看清了他。
洛芙心如死灰,隐约中,她仿佛听到了他的哭喊声,可不过瞬间,她便是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洛芙到底没有熬到他曾经承诺的那日,她与她的孩儿,凄凄惨惨的死在了司马超风光迎娶公主的前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