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满头满脸,手臂腿脚,上下左右,横七竖八,缠了许许多多白花花的绷带,只要稍微一动,全身立马剧烈疼痛,而且疼起来没完没了。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机会亲身经历过这样的阵势,真以为自己受了非常致命的重伤,小命就要玩儿完了,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幸好在旁边值班的护士小姐发现我的神态有点儿不太对头,凑到跟前笑着对我解释,这些都是皮外伤,既没伤着筋骨,更没伤到内脏,以现在的医疗水平,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治好,除了可能留下几块伤疤作为此次历险的纪念以外,其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大碍,上赶着解释了半天,才让我慢慢放下心来。
这位护士小姐声音柔和,动作轻捷,尽管一副洁白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我仍然可以看得出来,她肯定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我留神看了一眼她的胸卡,姓名栏上印着两个字:芮雪。好美的名字,就冲这名字,模样也错不了。
不知怎么回事,只要芮雪往我跟前一站,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立马觉得轻了许多,究竟是我要在漂亮姑娘面前挣面子强忍疼痛,还是漂亮姑娘给了我缓解疼痛的精神动力,连自己都有点儿闹不太清楚。只是在内心谴责自己:伤痛未平,色心已生,未免有点儿太那个了吧。
芮雪看我的表情还是不太自然,以为我不相信她的话,特意把吴立群叫进来,让他向我解释。
吴立群对我说了当时邢冠杰别墅的情况,客厅里的那个巨大的玻璃吊灯,是专门设计安装的独门暗器,按动遥控装置,吊灯立马下落,只要被它砸上,别说是人,就是皮糙肉厚的野牛大象,也很难逃过一死。当时一是我反应很快,及时拉过来一个沙发作为掩护,二是沙发的质量相当坚固,替我挡住了很大一部分冲击力,起到了掩体的作用,不然的话,就我这把骨头架子,被吊灯上的金属架和玻璃片一通连切带砸,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乱七八糟,连个囫囵尸体都很难留下了。
他还说,我陈力一是命大,九死一生当中捡了条命;二是福大,为抓捕邢冠杰争取了时间。我们的人及时赶到现场,不光把正要逃离的邢冠杰逮了个正着,还顺手牵羊缴获了满满一皮箱人民币现钞。吴局长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当场发话,说是陈力这小伙子表现不错,为抓捕要犯邢冠杰立下了头功,要记功,要表彰。回去以后,我陈力就等着立功升职领奖金没事偷着乐吧。
看吴立群的表情,话里话外透着我是不就是撞上了大运赶上了这一波的意思,有什么呀?对我很有点儿羡慕,也很有点儿嫉妒。我是从鬼门关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又回来的人,哪有心思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抓没抓到邢冠杰,立不立功什么的,我压根儿没往心里去,也压根儿不会往心里去,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郑波的情况,他怎么样了?他在哪儿?他安全吗?
一听我提起郑波,吴立群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是说一半留一半,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也许是出于好意,担心我精神上受到刺激影响了治疗,后来在我的紧紧追问之下,只好说出了实情。
“你千万别激动,别着急,吴局长再三交代,谁也不能把郑波的情况告诉你,说是要等到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我这可是明知故犯,吴局长知道了,肯定轻饶不了我。”
“哎呀你就快说吧,你真想急死我啊!”
“郑波被车撞得很严重,非常严重,医院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大夫说,看来希望不是太大了,让我们做好准备。吴局长正在考虑,是不是把小芸接过来,万一郑波真得不行了,也好见最后一面。真是没想到,我刚来咱们支队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可怎么向小芸交待!……”吴立群声音打颤,眼圈发红,还没等我激动呢,他先抱着脑袋说不下去了。
吴立群的话就像一个炸雷在我耳边震响,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嗡嗡直响,完全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知觉。
恍恍惚惚地看见有一张脸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好像是郑波,又好像不是郑波。我拼命睁大眼睛,想看得清楚一点儿,想看清楚究竟是不是郑波,可那张脸一直在晃,晃得我压根儿看不清楚,头反而更晕了。我干脆闭上眼睛,静了好大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看时,终于看清了,是吴立群趴在我面前,正扯着嗓子冲我连喊带叫。
吴立群看我清醒过来,松了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我伸出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一把揪住吴立群:“郑波他现在,在哪儿?”
吴立群不能不说实话:“在重症监护室。”
我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我去看他。”
吴立群明知拦不住,只好伸手扶我下床。
芮雪走了过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严肃地注视着我们两个图谋犯上作乱的人,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争辩的威严:“你们想干什么?”
吴立群吓得缩起脖子,低下头不敢吭声。
我就当没听见,继续往床下挪动身子。
芮雪伸出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可生气了。”
这是家长或者老师训诫调皮孩子的口气,这会儿怎么轮到我头上了?要是搁在平时,肯定立马给以严厉的回击,可我现在的心情实在非常糟糕非常脆弱非常敏感,鼻子不由得一酸,不争气的眼泪竟然刷刷地流了下来。
唉,这回可真是丢丑丢大喽。
芮雪没想到我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有如此脆弱的表现,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看我是怎么回事:“怎么了,怎么了?快别这样,你知道吗,这样对伤口不好。”
我顾不上满脸泪水,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芮雪,悲悲切切地央求道:“我最好的兄弟就要死了,我想去看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
芮雪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五大三粗的男子汉向她哭天抹泪苦苦哀求的英雄壮举,本来就不硬的心更软了:“你能行吗?你这一身的伤刚刚处理好,一走路一活动,恐怕不行吧?”
我的态度坚定不移:“就是脱层皮也得去。”
芮雪立马板起了脸:“你要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可真不管你了。”
从来心高气傲不受人管的我,这会儿算是遇到了克星,再也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当起了听话的乖孩子。
芮雪找来一辆轮椅,和吴立群一起把我推到重症监护室。
当我看到郑波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体肿胀得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态,整个面部各个器官几乎已经完全无法辨认,整个身体各个部位几乎丝毫没有生命活力的迹象,好几条长长的管子纵横交错地插在身上,只有氧气机发出的轻微响声,表明他现在还活着。
可是天哪,这是怎样一种活着啊!
我呆呆地站在病床旁边,没有悲伤,没有流泪。我已经忘了悲伤,忘了流泪,陷入了一种完全麻木的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和郑波的手握在了一起,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地握在一起。我心想,我就这样紧握着我的好兄弟的手,就这样送他上路吧,但愿他在昏迷当中,能够感受得到我的这份情义,能够走得安稳,能够走得安心。
忽然,我听到一个女护士惊喜地叫了一声:“病人有反应了!”紧接着就是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围拢过来,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满心希望这是个好兆头,郑波能从此好起来。为了不影响医务人员工作,我正要离开病床,却被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拦住了,他很认真地对我说道:“只要你身体撑得住,就坐在这里吧,最好握着病人的手不要松开,这样可能对病人有好处。”
我当然撑得住,就是撑不住,也得硬撑住。
芮雪凑过来,高兴地对我小声说道:“没想到你还真来对了,我送你过来违反了制度,也不用担心挨领导剋了。”
十几天以后,郑波的病情尽管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说得好听些就是稳定,稳定得让人窒息,稳定得让人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按照医院的说法,最好的结果是成为植物人,至于最坏的结果,就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了。
吴局长看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日常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决定让我留在医院,一是继续疗伤,二是照看郑波,他带着其他人全部撤了回去。毕竟人家是领导,局里还有一大摊子工作等着他处理,为了一个普通的受伤干警,亲自靠在这里好几天,已经是难能可贵很不容易了,谁也不能对他要求更多了。
一天又一天,我坐在郑波床前,心里默默地立下誓言:抓住凶手,以血还血,为我的好兄弟报仇!
为了这个誓言,我握着他冰冷僵硬而又毫无知觉的手,希望我们俩能够心灵相通,互相帮助,让我帮他恢复肌体和神智的功能,也让他帮我回想那天夜里发生的一个个细节,找出一个个疑点。
邢冠杰进行手机信号屏蔽,让我和郑波失去支援,失去配合,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分别动手,各个击破,说明他事先已经准确地掌握了监控点的具体情况,有针对性地制定和安排了行动方案。
我们来到北京前后不过八个小时,设立监控点不到五个小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邢冠杰他们一伙要想使用窃听、偷窥等手段,从外部摸清监控点内部的具体情况,这种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诚信中介的那个瘦老头只是到监控点来过一趟,对我们的人员配备、器材装备等具体情况并不了解。能够准确掌握监控点具体情况的人,只有我们公安局内部的人:吴立群、王胜利和刘琦,当人还有我和郑波,另外就是吴局长。
我有三个疑问:疑问一,监控点没有配备固定电话和无线对讲机。
如果监控点配备了固定电话和无线对讲机等比较完备的通讯设施,邢冠杰就不可能只用一台屏蔽仪,就轻而易举地完全切断了监控点的对外通讯联络。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有办法有能力把我们的手机、固定电话和无线对讲机等通讯设施全部同时失灵,这种极其反常的情况肯定会引起我们最大的注意和警觉,至少不会出现我单独外出,郑波单独留下的情况。这会不会是内外勾结、有计划、有目的的预谋?
疑问二,邢冠杰事先准确掌握了郑波和我个人的具体情况。
我和郑波都是进入运河市公安局当警察不到两年的无名小卒,从来没有建立过什么赫赫之功,更没有成就过什么赫赫之名,就算邢冠杰平时十分注意搜集警务人员的有关资料,也不可能对我们俩的姓名、相貌、人际关系等等,一抬眼就能看明白,一张嘴就说清楚邢冠杰当时在现场和我乍一见面,对我的名字脱口而出,对我和郑波的关系张口就来,如果不是公安局内部有人吃里扒外,泄露信息,就算邢冠杰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会在仓促之间把我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几乎是了如指掌的程度。
疑问三,邢冠杰被抓捕时,随身只有一只装满钞票的皮箱。
邢冠杰当时在现场手边有两只皮箱,一只皮箱装满钞票向我行贿,另一只皮箱提在手里准备逃跑。从这个举动可以看出,他手里那只皮箱里装着的东西很重要,远比那只装满钞票的皮箱更加重要。
可是,邢冠杰被抓捕的时候,手边只有那只装满钞票的皮箱,另一只皮箱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邢冠杰本人一口咬定,他从来没有那只皮箱,来了个红口白牙死不认账,还反咬一口说我是在受伤之后大脑出现了幻觉,那只皮箱只存在于我虚无缥缈的想象之中。
我们的人在北京警方的配合下,把邢冠杰别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搜查了个遍,最后连个皮箱的影子也没找到。大家尽管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却都大多认同邢冠杰关于我大脑出现幻觉的说法。
那只皮箱究竟哪儿去了?
邢冠杰从来不用溜门撬锁听墙角的下三滥手段,他一贯的而且是行之有效的作法就是拿金钱开道,向对方内部下手,这就是所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利用我们自己人的刀杀我们自己人。
所以,我断定,我们内部有邢冠杰的卧底。
这个想法把我吓了大大的一跳。
整天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外出同乘一辆车,住宿同睡一间屋的同事,竟然是吃里扒外,拿自己兄弟性命做交易的内奸?这样的事情,只是想上一想,就足够让我出上一阵子冷汗的了。
转念一想,市委常委这么高级的会议,都有人偷偷地把会议内容向邢冠杰通风报信,咱们一个小小公安局,出现个把拿了邢冠杰的钱,替邢冠杰消灾的内奸,确实算不上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这年头,两条腿的狗买不来,四条腿的人好买得很。这种人专门从背后偷偷下口,咬完了,还冲着被咬的人掉眼泪,装出一副比好人还像好人的模样,让别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我把有关人员逐个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过滤了一遍,似乎人人都有嫌疑,又似乎人人都不可能。这种纯粹的主观分析,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证据作为前提和基础,里面存在许许多多的问号和省略号,就像是电脑里的垃圾文件,留着没用,删掉了还留有痕迹,反倒把自己的思路搞得越来越乱。
虽然我断定公安局有内奸,但这也只是假设而已,如果不能找到真正令人信服的证据,这种假设不仅毫无意义,反而会给我的思路造成影响,给我的侦查造成损害,至少会使同事之间产生非常严重的猜疑和戒备,弄不好自己人先掐起来弄了个你死我活,反倒让让真正的敌人在旁边看笑话也说不定,要是这样,我可真成了那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傻瓜蛋。还是暂且把这个假设搁到一边,先去寻找切实的证据要紧。
芮雪她们几个护士看我这些天来一直全心全意地照料一个非亲非故的同事,先是在旁边交头接耳地表示赞叹,后来主动地过来热心帮忙,一来二去,我们很快熟悉起来,说话也越来越没有拘束。
“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你的伤也还没好利索呢。”芮雪走过来劝我:“有我们几个在这儿,你还不放心是怎么的?”
“不是不放心,是根本没心。”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有一丁点儿头绪,就是回到自己病房也肯定睡不着,与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烧饼,还不如在这儿安安静静陪郑波。
“年纪轻轻的,哪儿来这么多心事儿?小心把头发愁白了,找不着好媳妇,那你可就亏大了。”芮雪跟我开起了玩笑。
“还用找别人,就找你了。”我也穷开心。
旁边一个护士也来凑热闹:“我赞成,看你们俩郎才女貌,倒真是天生的一对。不过陈力你可得抓紧喽,追我们芮雪的小伙子可多了去了,小心让别人抢走了。”
芮雪白了那个护士一眼:“贫嘴。”
我瞅着芮雪:“真的?”
芮雪假装不明白:“什么?”
“她说的,追你的人多了去了?”
“那都是追她的。”
“你肯定长得很漂亮吧?”
“没你漂亮。”
“是吗?这也太恐怖了,那么多追你的人他们都有病啊?”
几个护士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笑,芮雪也忍不住笑了。
“你摘了口罩让我看看,也好让我回头睡觉的时候做一回恐怖的噩梦。”芮雪在病房里值班一直戴着口罩,我还没有机会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工作时间,不能摘口罩,这是规定。”芮雪有点儿不好意思。
“哪有这规定?摘了吧,摘了吧,害什么臊啊?不会是不敢摘吧,怕人家陈力看不上你?”几个护士一块起哄。
“你还真害臊啊?”我一脸坏笑。
“摘就摘,谁怕谁啊。”芮雪伸手摘下口罩,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就是没你漂亮,是吧?”
我傻呵呵地瞅着芮雪,半天没吭声。
几个护士又上赶着起哄:“怎么样陈力,看傻了吧?”
我摇了摇头:“不能说漂亮。”
芮雪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其他几个护士也有点儿发愣,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扫兴的话。
我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芮雪,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说漂亮,太不合适了,应该说美丽,天使的美丽,美丽的天使,实实在在是太美了。我还纳了闷儿了,我的嘴平常的时候也不算是太笨吧,这会儿怎么想不起该怎么形容好了。”
芮雪听得满心高兴,脸上笑得开了花,嘴上却还在较劲:“你也是个贫嘴。”
我睁大眼睛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要不你就真是天女下凡吧,跟七仙女似的专门来找我这个董永的?”
芮雪笑着白了我一眼:“好了好了,赶紧的,回去睡觉吧,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卖了。”
我俯下身子,握着郑波的手,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好兄弟,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对我笑一笑,好吗?”
跟郑波打招呼,说话,是我这段时间每天必做的功课。我打心眼儿里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见,都能记住,早早晚晚他会答应我的。
我离开病房,信步走出医院,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着边际地想,让阵阵吹来的寒风帮助我的大脑渐渐清醒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抬头一看,眼前正是邢冠杰的那座别墅。别墅大门上贴着封条,别墅里漆黑沉寂,透着肃杀的气氛。门前的街道平静而又冷清,只是偶尔有车辆和行人通过,郑波遭遇车祸的地方,连一点儿痕迹也看不见了。
交警对这起车祸的调查结果是这样的:郑波跑出宿舍院大门转弯向右,一辆三菱越野车向他迎面猛撞过来,郑波闪身躲过之后,另一辆悬挂假牌照的悍马越野车从反方把他撞倒在地,快速度逃离了现场。三菱越野车的司机是个名叫梁建国的北京当地人,他在现场向120求救告急,表现比较积极主动,经过初步调查,没有发现他跟邢冠杰以及天赐集团公司有什么关系。
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只是一场梦,一场不真实的梦,我脑子里对它的记忆都是残缺的,断裂的,不连贯的,应该通过实地实景的衬托和还原,仔仔细细地补充,拼接,串联,才能作出清晰准确的分析和判断。
我走进宿舍大院,从监控点来到顶楼,又从顶楼回到监控点,再从监控点返回车祸现场,这么几个圈子转下来,基本上明白了当时的大概情况。
那个偷袭者,既是手机屏蔽器的*作者,又是现场犯罪行动的指挥者,他(也可能是她)居高临下隐蔽在宿舍楼顶,可以清楚地看到郑波从监控点跑向街道的情况,正是在这个人的指挥下,埋伏在宿舍院大门两侧街道上的两辆越野车向郑波发起了前后夹击,联手制造了这起早有预谋的车祸。
偷袭者从楼顶摔落地面,就算没有身受重伤,也肯定一时半会儿动弹不了,没有同伙的救助,他不可能这么快逃离现场。
这样看来,实施这次犯罪行动的人共有五个:宿舍楼顶上的偷袭者、宿舍院内帮助黑衣人逃离现场的人、别墅里的邢冠杰、驾驶三菱越野车的梁建国、驾驶悍马越野车的人。
我忽然想到,诚信中介的瘦老头一副神经兮兮没着没落的样子,那天夜里又被我惊扰了一下,肯定不会立马放心大胆地上床睡觉,他那儿距离车祸现场也就是百十米的距离,或许能听到或者看到一些情况,甚至有可能亲眼目睹车祸发生的惨状。
走过街道拐角,一眼看见诚信中介门窗紧闭,铁锁高挂,门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门面招租。
瘦老头不干了?
我记得那天租房子的时候,瘦老头曾经说过一句话,这生意是他一家人的饭碗,拜托我们千万别给他搅黄了。这才十几天的工夫,要是没有发生非常严重的情况,他不会说不干就不干,把一家人的饭碗就此扔掉。
要是瘦老头这会儿仍然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诚信中介,跟我说上几句比较靠谱的话,我压根儿不会多想;现如今瘦老头这么一跑,倒是真的给我提了一个醒,这个老家伙当时肯定听到或者看到了非常重要的情况,他心里害怕,不敢跟我们警察见面,于是就来了个脚底抹油,溜了。
一定要找到瘦老头。
可是,我连瘦老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