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莉莉聊了一会儿,姜哥回到车旁。“小陈,我们走啦!”
陈东方和徐美凤急忙向姜哥表示感谢,姜哥客气地说,“举手之劳!小陈,我说的那事,你再考虑一下。美凤小姐,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这时的上沙村还是黄土路,刚刚下过一场雨,脚下有些泥泞。徐美凤指着莉莉,对陈东方道,“这是莉莉姐。“
陈东方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莉莉姐。
莉莉看着陈东方,小伙子很高很阳刚,只是上身的衬衣又老又旧,下身穿着廉价的蓝色涤纶裤子,脚上是一双解放鞋,显得既土气又穷酸。
徐美凤也意识到了,对莉莉道,“我前脚离了家,他后脚跟出来了,等给他买新的。“
莉莉笑道,“你们一定没吃饭吧,咱们去吃粉。”
徐美凤问道,“去哪家?”
“还是去黄伯那里,实惠便宜。”
徐美凤和莉莉带着陈东方进了一家炒粉店,这个小店没有门头,门外一块纸板上歪歪扭扭写着价格:肠粉一块五,加蛋两块五,加肉两块五,蛋肉全加三块五。
小店里还吊着一台十二英寸彩色电视,播放的正是当下最热的《天龙八部》,只见乔峰端着酒碗电子朗声说道:“天下英雄,今天聚集在此,今天我们喝一碗断义酒,喝了这碗酒,昔日的恩一笔勾销!”
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在低头忙着炒粉。莉莉叫他黄伯,要了两碗炒米粉,每碗一块五,一份炒田螺两块钱,凉拌藕片三元,两瓶绿棒子600毫升珠江啤酒,每瓶两块钱。
陈东方自觉地掏出十二块钱,被莉莉拦住了。
“今天是给美凤姐接风,我请你们!”
陈东方看黄伯手忙脚乱,店里几个凳子乱七八糟的,便过去摆好,又把地扫了扫,擦了擦满是汤汁的桌子。
黄伯看了看陈东方,对着徐美凤笑道,“美凤,你朋友系北佬(外省人)吧?”
“黄伯,你眼力劲真好用。”
陈东方赶紧打招呼道,“黄伯,我叫陈东方。”
“小陈不错!不像我家里那个小斩头鬼,死蛇乱鳝!把家都败光了!我家老婆子说,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他!”
陈东方压低声音问道,“死蛇乱鳝是什么意思?”
“就是非常懒惰的意思......”
黄伯端上米粉,特地加了个蛋。莉莉把米粉推给陈东方和徐美凤,自己挑了几个田螺,有一搭无一搭地吮着,一边喝着啤酒。
陈东方吃了一碗米粉,只是个半饱,又要了一碗,边吃边听徐美凤和莉莉聊着天。
莉莉问了问徐美凤回家的情况,又哈哈笑着说,阿诗玛最近脾气大得很,因为金主黄老板来蓝梦湾消费,再也不找她;“大重九”找了个本地的男朋友,不小心怀了孩子,刚打了胎......
陈东方听着什么“阿诗玛”“大重九”“金主”,都是些陌生的称呼,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插不上嘴,只管低头吃粉,却没注意到徐美凤咳嗽了一声,不停地向着莉莉使眼色。
莉莉这才醒悟过来,看来徐美凤混夜场的事情,陈东方并不知道,徐美凤也并不想让陈东方知道。
莉莉和徐美凤都是混夜场的,两人刚入道时,同在蓝梦湾夜总会里当公主,主要工作是给客人、小姐倒酒及点歌服务。后来徐美凤离开了蓝梦湾,但两人还经常联系。
KTV里除了公主,还有妈咪和小姐。妈咪对外称公关经理,一个妈咪手下管理着十几个小姐;小姐对外称营销员,坐台陪客人唱歌喝酒,价格合适了就出台;此外还有k少,在包厢门外候着,提供跑堂服务。
莉莉是公主,客人并不能强制要求她出台。但姜哥经常找莉莉订房,算是照顾她的生意。姜哥人帅,是大老板,又有钱,莉莉曾经跟他出过一次台。
莉莉在这风月场混得久了,早就练就一颗七彩玲珑心,她见徐美凤竟然坐着姜哥的车,心里犯了嘀咕。姜哥来订房,都是找她,如果徐美凤重操旧业,被徐美凤撬了去,那她的损失就太大了。
莉莉便转头与陈东方聊着天,实则打听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小陈,你和姜哥认识好久了吧?”
“刚认识,我在莞城打完架,他捎了我一程。”
“刚认识?”莉莉一怔,心想姜哥这种人,为什么会捎着陈东方和徐美凤?
“这么说你打架很厉害了?”
陈东方挠了挠头,“还可以吧,姜哥说要让我去给一个女老板当保镖,我还没想好,我不愿意伺候女人。”
“小小年纪,还大男子主义,”莉莉嘴上取笑陈东方,脑子里却闪现出一个女人干练的模样来。莉莉在姜哥的酒局上见过这个女人,她每次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鄙视地看着莉莉。
莉莉道,“美凤,陈东方不去,是对的,不过这个女老板可不好伺候......”
徐美凤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可不能在我这里断了香火......”
陈东方也趁机要摸摸姜哥的底细,“莉莉姐,姜哥是做什么的?看样子很有钱......”
“姜哥是佳佳制衣厂的二老板,佳佳制衣,生意做得很大。大老板是香江的,平常不过来......”
看莉莉和陈东方聊个不停,徐美凤放下碗,“东方,你慢慢喝,不够再要,我去给你买件衣服。莉莉,你陪我一起吧。”
徐美凤和莉莉走出不远,莉莉就问道,“美凤!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嘛!怎么又回来了,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徐美凤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莉莉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青春饭,吃不到老的!你看我,年纪轻轻,脸上都有皱纹了......”
“再说你带着陈东方,万一让他知道了你做的事,你怎么办?”
徐美凤叹息道,“我也没有办法,我原本已经洗手上岸,但东亮死了,我只能出来挣钱。东亮他爸身体不好,要吃药;家里还欠了债要还......”
“你卖给陈家了吗?再说你肚子里还有崽呢,怎么挣钱?难不成和以前一样,继续混夜场?”
“我打算找一下认识的那些老板,他们厂子里需不需要文员......”
“文员那点工资,塞牙缝都不够!”莉莉又笑道,“你别说,自从你走以后,来过好几个老板,都打听你呢!听说你不干了,个个惋惜得很!”
两人说着,走进一家服装店,莉莉习惯性地走到那件连衣裙前,看了看价格牌,一百二十块,还是没有降价。
这件连衣裙,莉莉试过好几次,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穿上后增色不少。她打算只要降到一百元就拿下。
徐美凤则到男装这里,她看见乔士牌衬衣65元,富绅牌的82元。捏着口袋里不多的钞票,徐美凤不由得心疼起来。最后在角落找到一件,花了16元。又花20块钱,又买了一条裤子。
徐美凤买完衣服,莉莉还在试穿那件连衣裙。这是上海产的佳佳牌,面料是褶皱乔其纱的,红白花相间,很有质感。她穿上后长及脚踝,亭亭玉立,很有淑女气质。
“美凤,怎么样?”
“好看!穿着像仙女一样!莉莉,你买下吧!”
莉莉脱了下来,递给店员,“看看再说吧......”
只试不买,女店员已经很不耐烦了。她鄙夷地看着莉莉,嘲讽道,“你们在KTV来钱那么快,买件衣服还这么小气......”
莉莉叹了口气。她在KTV挣得并不是很多。她工作的KTV包间最低消费300元,每个小姐的坐台费是300元,如果出台,价格另议;公主和k少的小费是每人100元。
作为公主是不出台的,客人也不能勉强。当然,如果遇到合适的男人,莉莉也不介意出一次台。
她出台的标准,就是姜哥这种有钱、有地位,而且长得不错的男人。
莉莉挣的钱,要交房租、要吃饭、买化妆品,剩下的,她把一半汇到家里,给弟弟治病。
弟弟得了尿素症,需要定期透析。
另一半,莉莉自己攒起来。她想攒上一笔钱,就离开风月场所,自己做个小生意,洗白上岸。
回到小店,徐美凤把衬衣和裤子递给陈东方,陈东方道了声谢。
就在这时,街头传来一阵吼声。
“站住!”
“别跑!”
外面有人起身过去看热闹,大多数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陈东方问道,“黄伯,发生什么事情了?”
“特区的治安队抓三无.......”
莉莉和徐美凤脸色一下子变了。
在这个年代,特区城管经常联合J方清查三无人员,也就是没有身份证,没有暂住证,没有用工证明的人,送到章木头收容站。
各个村里也有治安联防队,全称是:村民综合治理治安保障联防巡逻队,他们甚至会隔三岔五,半夜砸出租屋的门,查三无人员。
莉莉的心也吊了起来,她知道陈东方刚来特区,肯定没有暂住证,便说道,“陈东方,你把火车票拿出来,这个可以当三天暂住证使用......”
陈东方已经把火车票扔在南投关口火堆里了,他只能摊了摊手道,“车票丢了......”
莉莉眼睛瞬间直了,陈东方随着她的目光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厢式货车,上面写着“清理三无人员,”两个穿着迷彩服的人,正把一个蓬首垢面的年轻人押上车。
还有四个穿迷彩服的人,手握一米二长的钢管,已经走了走来,其中一个用钢管指着陈东方喝道:“暂住证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