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氏面色不变，缓缓眯起的双眸中却透出几许森寒的光，“大姑娘知道四姑娘的打算吗？”

陶妈妈略一沉吟，越发小心的道：“小丫头回说二门外的小厮已经去书院请老爷了。大姑娘前两日就打发了人去蒲圻请几位舅少爷过府，这会子也该到了。”却没有正面回答沙氏的问题。

沙氏眸中的寒光就又深了几分，咬了咬牙，终于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这不知轻重的性子真不知像谁？”从来外男不进内宅，闺阁女子又岂能抛头露面去招呼外男？

看来得跟老爷好好说说四娘的问题。她如今也十二了，虽离议亲还有两年，沙氏却早已经开始考虑相看各家的公子，更何况还有元春的事。若此时四娘闹出什么出格的传闻，沙氏所有的打算就都泡汤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吩咐小丫头：“去看看舅少爷到了没，给大姑娘传个话，四姑娘拿去的那个窑变釉的花觚是前朝的古物，珍贵非常，着紧些，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

以大娘元春的聪慧，定能明白母亲的心思，会想着法子先绊一绊四娘，只等娘家的侄子一到，外院就没有四娘什么事儿了。沙氏心里算计着。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

沙氏想了一转，终是不放心，回头吩咐徐妈妈：“虽说松涛苑有外院的管事看着，到底不如内宅来的精细。各家的公子自小儿都是与姑娘们一同长大，金贵无比，你且去看着，省得小厮们粗手笨脚的，丢了翁府的体面。”

到底是怕丢了翁府的体面还是怕丢了四娘的体面，却是各人心里自有数的。徐妈妈眼也没抬，恭敬地答应着出去了。

身后传来陶妈妈小意的劝慰声：“好在大姑娘冰雪聪明，又是个办事妥贴的，太太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自小儿就是个聪明的，这脑子都放在什么地方了？整天价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沙氏想起四娘就觉得头疼，“看着倒不如几个庶女省心。”

“太太这话可就说岔了，到底是您肚子里出来的，再不省心，关键时候不还是跟您亲吗？毕竟年纪还小，往后慢慢教就是了。”

“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该议亲了。也不知哪家的小子能治得了她……”

出了枫林院，沙氏主仆的声音就渐不可闻。不知怎地，徐妈妈突然就想起了年纪更小的五娘。那般沉稳，那般情绪不露，这么小小的年纪，又是谁教的呢？

翁老爷虽无官职在身，但有功名，只是爱附庸风雅，为人又洒脱不羁，热衷品酒赏花，颇有几分魏晋名仕之风，在武昌府是出了名的清贵，家里园子也是出了名的风雅。东跨院的寿山石假山屏风，就是将整块巨大的寿山石打磨得细薄透光后，请雕刻师傅按照事先画好的麻姑献寿图案雕刻而成，天然风雅，乃是武昌府独一份儿。

翁府南院本为外院，设有春赏桃花的香雪阁与秋赏菊花的抱月轩，是翁府仅次于主院的所在。本是为翁府嫡子所准备的，但翁老爷年近四十依旧无子，沙氏疼女儿，便将南院重新打理，拆了院墙外移，硬将南院圈在了内院之中，给了大娘元春做居所。

而随着南院一并并入内院的宁远斋则给了四娘惠春，一并给的还有宁远斋内的映月湖和落樱阁，均是翁府景致数得上的居所。相比之下，五娘住的晚春阁和二娘三娘住的双姝院便显得逊色许多。

也难怪二娘三娘一心想巴着沙氏了。

翁府后院遍植花木。正值春暖花开季节，一眼望去，垂柳依依，桃李芳菲，美景如画。平日里最爱附庸风雅赏花吟诗的四娘今儿个却兴致全无，只是脚步匆匆的走在植了早樱的甬道，全然不顾及庶姐庶妹及跟随的丫头们。

好在二娘三娘刚经过沙氏的敲打，虽觉这般匆忙有失教养，却也不敢出言分说，只是咬了银牙，扶了丫头的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五娘面带窘迫之色地落在了最后，虽然大半身子都倚在碧螺和雀舌身上，细弱的双腿也得很努力才能跟上她们的脚步。因着年岁尚小，细白的小脸上有着明显的婴儿肥，衬得一双水杏眼越发的水亮。因着奔跑的关系，小巧的鼻梁上已布满点点汗珠，樱粉嫩的小嘴微微张着，竟透出几分纯真无邪的诱惑。

若不是那一脸的憨厚蠢拙破坏了这灵秀的话，倒真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儿。

这不是通往大娘元春宴客的香雪阁的路，而是前往外院松涛苑的。五娘细细的眉就不着痕迹的越皱越紧。前面四娘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翻飞的裙角却似乎在述说着主人的急迫。

父亲一大早就去了书院，按理说四娘没有去外院的理由。若有客人来访，也该报了给大太太知晓才是，方才在枫林院却未听沙氏提起，四娘自己又说是取瓶子到香雪阁供桃花，如今却急切的前往待客的松涛苑，莫非是与外男有约？竟在沙氏面前也说了谎？

这么一想，五娘的脚步就慢了。转过影壁到二门时，她身子一歪，“哎哟”一声痛叫，整个人就倒在了碧螺身上。偏此时碧螺亦心神不属，心下猜测着四姑娘怎么会去外院，脚步难免虚浮，被她一撞，便整个人倒在了影壁旁的石墩上。

二娘三娘的两个小丫头琥珀、玳瑁、四娘的小丫头红蕉、采薇和五娘的小丫头松萝、绿雪正小声说着什么，刚刚转过影壁就被碧螺撞上，几个人顿时摔成了一团，“哎哟”之声不断，又有五娘的呼痛声，一时间影壁处倒凭空热闹了起来，惹得二门处的几个小厮都伸了头看过来。

大丫头机警地侧身挡在自家姑娘跟前，各人跟随的妈妈们呵斥小厮的呵斥小厮，呵斥小丫头的呵斥小丫头，五娘屋里的南妈妈赶紧上前扶起自家姑娘，一迭声地问道：“姑娘摔着哪儿没？”一双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按揉，又回头呵斥刚起身的碧螺，“姑娘素来谨慎妥帖，何事伤神？摔坏了主子可如何是好？”

碧螺满面通红，顾不得按揉痛的钻心的侧腰，忙上前帮着搀扶五娘到一旁的假山石椅坐下，见五娘蹙眉满脸痛楚之色，左脚落地都不敢使力，知道是受伤了，心里更是惴惴，伸手就要撩起裙子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