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豆香拿起书,“金七言等人今日失职,回去少不得追责。此刻他央求收了那个少年,便是将功补过。王氏人才如繁星,不差一个少年。可他毕竟救了你,王氏得报答,如此让他一生衣食无忧就是了。”
王仙儿叹息,“二叔,以后他见到我就要低头行礼了。”
想到那个野性十足的少年以后要规规矩矩的冲着自己行礼,王仙儿不知怎地,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金七言去寻到了杨玄。
杨玄有些好奇他的欢喜,心想难道是王豆香要给报酬?那我要什么好呢?钱财的话不可靠,他一人在长安,没亲没故的,是需要钱财。但王氏看样子很有钱,出手定然不少。不要吧心疼,要了怎么在长安保住这些钱财?
他从小几乎就没有私财,后来被杨定夫妇苛待后,才慢慢学会了藏私房钱。他知晓私房钱不能太多,否则会引发杨定夫妇的关注。
金七言干咳一声,负手说道:“你去长安准备作甚?”
当然是……不知道。
本来杨略要给他交代一些长安的事儿,可随即就被追杀。所以杨玄此刻对长安是带着憧憬,觉着怎么都能活出个人样来。
杨玄觉得说不知道会被怀疑,他想到了那个不存在的亲戚,话到嘴边就换了个说法,“我去投奔亲戚,随后……”
随后我能去做什么?
杨玄心想到时候去狩猎,想来长安城附近会有许多兽类吧,到时候我隔三差五去狩猎贩卖,用不了多久就能发财,随后衣锦还乡,用钱让杨定夫妇后悔。
他在幻想自己用钱砸,把杨定一家子砸的低头赔笑的场景。
“随后我去读书。”杨玄始终记得杨略的话:男儿不读书,此生就算是白活了。
他不愿意白活,但却知晓读书不易。县里有读书资格的不是官员子弟就是豪绅子弟,连商人子弟费力寻找关系,都不一定能读书。
他知晓自己没机会去读书,不过随即想到了那个卷轴。卷轴是杨略当初给的,说是他的玩具。一直到十一岁前杨玄都不知晓卷轴的秘密。他没什么消遣的,晚上没事就摆弄卷轴等东西,一个晚上无意间就打开了新世界。第一次卷轴连续用了二十余日,一直到说什么自动关机。从此后卷轴要隔一阵子才能使用小半个时辰。
卷轴里的少女说话又好听,杨玄跟着学了不少东西。那些东西他不知道如何,但总觉得不简单。
在长安想读书非常难,你得有出身,普通人的子弟读书的几率和没事儿逛街遇到微服的皇帝一样渺茫。
金七言也不去拆穿杨玄的谎言,微笑道:“我给你说说王氏。王氏乃是一家五姓中五姓的一员,实力多强大我就不赘述了。进了王氏,此后你的一生就有了保障。衣食住行,乃至于娶妻生子,都由王氏包了。你若是能立功,以后还能升职加薪俸……可想来?”
边上的黄老二咧嘴一笑,心想王氏若是放话出去招募护卫,保证门槛都会被踩烂了。可王氏的护卫多是内部选拔,这样的人出身简单,忠心有保证,所以这等招募的机会压根不存在。
少年,好运气!
金七言和黄老二含笑等着杨玄点头。
“多谢。”杨玄抬头,认真的道:“我就不去了。”
……
金七言刚被选拔为护卫时,第一次随侍在王豆香的身侧,恰逢有几个贵人来请见。那等贵人在普通人的面前恍若神灵,可那一日他见到了神灵俯首,满脸堆笑……
这是一次洗礼,让他知晓了王氏强大的实力,以及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从此后,他对王氏堪称是死心塌地。
他觉得自己走运了,竟然能成为王氏的护卫。可眼前这个少年却毫不犹豫的……他发誓杨玄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一息不到就抬头婉拒了这个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
金七言微微一怔,黄老二面色微红,“你可知晓王氏的威名?”
杨玄原先在村里时,长安于他而言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有人去过县城,或是有人出过远门,回来就吹嘘长安如何如何。在那些人的口中,他隐隐约约的知晓了一家五姓。
提及一家五姓,村里人总是一脸景仰,大抵便是蚂蚁仰望神仙的那种感觉。触摸不到,恨不能为门下走狗。
“我知晓。”杨玄的心中微微一动,旋即坚定了下来。
金七言冷着脸,“你可想清楚了?”
杨玄点头。
金七言心中一叹。他本是好意,可这个憨实的少年却不知这等机缘的难得。他自然不好再劝,否则便落了下乘,于是便给黄老二使个眼色,自己缓缓离开。
黄老二压低嗓门,“这个天下不只是皇帝的,更是一家五姓的。能进王氏,便和在皇帝的身边做事一般尊贵。以后出门都能抬着头,谁敢欺负你,只管报王氏的名号……”
他觉得这样的美事换了谁都会趋之若鹜,求之不得,杨玄先前拒绝多半是不知晓王氏护卫的尊贵。
所以他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等着杨玄幡然悔悟,随后替他去金七言那里赔个礼。
杨玄心中感激,却诚恳的道:“多谢,真的不必了。”
这个少年傻了!黄老二回头,正好金七言看过来,他微微摇头。
愚不可及的小子!金七言冷笑,随即去禀告给王豆香。
“随他。”王豆香淡淡道。他很忙,若非杨玄救了侄女,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多看此人一眼。既然不愿,那么便算了。
外面,黄老二觉得杨玄放弃了人生的一条金光大道,气的肝疼。
杨玄就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人生起篝火。
他是心动过,知晓进了王氏,几乎此生就不愁。衣食住行,妻儿老小,一切都在王氏的庇护下。
少年轻声道:“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
这是卷轴里说的一个故事,很短。
他的声音轻微,但双眸很亮,“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已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黄老二在不远处的帐篷边上和金七言说话,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很是遗憾。
少年的腰背笔直,声音越发的轻微了,但坚定的仿佛连神灵都无法阻拦。
“我不做狐,要做虎!”
夜晚来临。
天边隐隐有光,但渐渐被夜幕掩盖。一颗颗星宿就像是砂砾一般,密密麻麻的悬挂在苍穹之上。
“真像是一条河!”
黄老二仰头看着星河,“我想作诗。”
“你会作诗?”杨玄眼巴巴的等着。
黄老二憋了许久,最后起身,“我去拉屎。”
杨玄期待的道:“蹲着想更快。”
黄老二一溜烟就跑了。
杨玄呆呆坐在那里看着苍穹星河,想到了那个家。
杨定会如何?多半是恼火。王氏呢?定然会不停的咒骂他,什么短命儿,什么贱狗奴……
他们的三个儿子,大的两个要准备成家了,未来也只能以耕种为生;小的一个顽劣,被宠坏了,以后大抵会是个麻烦。
不过有那头虎在,县令会答应杨家的一些请求,想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我不是该恨他们吗,为何感到欣慰?
杨玄突然茫然。
杨定夫妇抚养他是因为钱财。每年五百钱,在小河村几乎就是富豪般的存在。那些年他们因此积攒了许多钱财,足够花用多年。
在杨略消失后的第三个月,杨定夫妇终于变脸了。从此他便成了地里的苦菜花,药铺里的黄连水……
恨吗?
杨玄想到那五年的煎熬,点头,然后又微微摇头。
他不是滥好人,但终究无法忘却那些年的抚养,哪怕是看在钱财的份上。但杨定夫妇在那些岁月里给了他一个家。
“家。”杨玄双手捂脸搓了搓,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带着那种阳光的笑。
“少年人莫要装深沉!”少年故作洒脱的模样让刚回来的黄老二失笑,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赶紧准备睡了。”
躺在帐篷里,周围黑麻麻的,看不见星光,杨玄依旧有些不自在。他更喜欢星河为被,大地为床,在鸟兽的声音伴随中入睡。
黄老二躺下了,低声道:“以后和别人睡一处,记得要警惕些。也就是我,换个贼人,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是。”杨玄应了,把自己的布置往边上挪了些。
一根线就拉在他的身侧,一头连着他的手指。他是侧卧,右手握着短刀,一旦被惊动,短刀会毫不犹豫的挥动。
杨玄躺好,美滋滋的闭上眼睛。
在山林中他曾无数次露宿,那些以为寻到美食的兽类,无一例外都成了他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杨玄只觉得后脑勺发麻,脊背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