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楼虽说是楼,但内部光景可跟楼一点都不沾边,杨孟君一路走来,经过落雪苑,枫林苑,芙蓉苑不仅大感惊奇,加上玉竹苑正好对应了春夏秋冬。
经过落雪等三苑的时候杨孟君匆匆一瞥便见微知著。比如说那枫林苑,里面正中一个大歌台,台上一红衣乐伶怀抱琵琶,边弹边唱,台下坐满了来寻欢的客人,声声叫好。而台后竟然种了一株株红枫,风起时引来阵阵哗哗做响好不灵秀。
芙蓉苑,顾名思义,芙蓉乃荷。里面大致布局跟枫林苑倒是差不多,但正中的却不是一个歌舞台。而是一个荷叶模样的石台,石台在水中,整个芙蓉苑八成都是水,水中立起一个个大小石台,来坐客人皆坐于石台上,面前一条桌案,案上有酒。只见正中荷台上有一身着粉红罗裙的佳人,翩翩起舞,舞姿婀娜曼妙。就如那荷塘莲花般,独领群芳。
而落雪苑也是名如其境,苑中飘落朵朵“落雪”,正值初夏,当然是没有雪花的,这纷纷飘零的也可能是一些花瓣。一株株红梅传来暗香浮动。
到了玉竹苑,杂役引杨孟君进去,安排一桌案便匆匆去给杨孟君上酒,少年细细打量了一圈。玉竹苑整体就像在一片竹林之中,除却苑门处无竹其余皆被竹海围绕。就连少年所坐桌椅也都是竹子所制,玉竹苑,名副其实。
青葱竹林间,有绿衣罗衫佳人立于台上,随飘落的竹叶阵阵起舞,好不美妙。少年顿时看的有些痴了。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二八妙龄的少女,一人举酒,一人拿着点心袅袅走向杨孟君。
两位少女把手中东西放在桌上,倒了杯酒给杨孟君道:“公子可饮过这兰陵醉?”嗓音空灵,百转柔肠。
杨孟君小心翼翼的接过酒一饮而尽,清秀的小脸立马红了起来,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怎么。也不敢直视少女,目光飘忽。
见面前这个清秀少年如此拘谨,少女柔荑捂檀口咯咯直笑。另一位少女嘴角也勾起弧度,眼角带笑。倒酒的少女道:“公子可还满意?”
杨孟君仰头便是牛饮,哪里还品着酒,但也点头道:“好酒,好酒。”
另一名少女布置好点心道:“公子再尝尝这点心,这可是咱们玉竹苑特有的青玉糕哩,整个洛阳也就咱们紫月楼有,别地想吃还吃不到呢。”
杨孟君连忙接过糕点吃了一口,青玉糕颜色淡青,香甜可口,入口后一股淡淡的竹香扩散开来,回味无穷。
倒酒的女子挽着杨孟君右臂道:“公子姓什么啊,家住何方?”
杨孟君轻轻抽出手臂道:“我姓杨,祖上雍凉人氏,现在居无定所。”
少女被拒绝也不恼,只觉得面前少年好生有趣:“雍凉啊,我知道哪里,听说那里自古苦寒哩。”说着又给杨孟君倒了杯酒。
杨孟君这次倒是轻引一口,酒香醇厚,连绵不绝。少年心里暗赞一声好酒!依旧红着脸结巴道:“敢问两位姑娘芳名。。年芳几许?”
持酒的少女明显性格开朗活泼一些,看杨孟君文绉绉的模样轻笑道:“我呀,叫绿竹,她叫青笋,今年都十六岁,都是玉竹苑里的丫鬟。”
杨孟君听后大感诧异,不由问道:“十六岁就。。。”
绿竹一笑道:“公子是想说我们十六岁就来这风月场所做工?”
杨孟君轻轻点头。
绿竹接着道:“有头发谁想做秃子呀,我和青笋本来是山南道金州人氏,十岁那年蜀王跟琅琊王出兵打仗,我们村子也被毁了,后来跟着乡亲们逃到了这洛阳,就来紫月楼谋份生计。我俩父母也在那场战乱中为保护我们双双逝世。”
杨孟君叹道:“我跟你们差不多,家人也都死于战乱,仅剩一个爷爷前几天也去了。”
绿竹泫然欲泣道:“公子也跟我们一样啊?用那些客官的话来说这就叫同是天涯沦落人。”
杨孟君点点头道:“是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说罢举杯饮了一口。
青笋接过话头道:“楼里像我们这样家破人亡的还有很多,不过妈妈待我们确实极好的,平时也只让我们做些待客的工作,并没有让我们姐妹去做那皮肉生意,有些客官喝醉后想对我们姐妹做些别的事情也都被妈妈拦下了。”
杨孟君神情一怔,万万没想到门口那个形态放浪的老鸨竟然还有如此心善的一面。
此时只听台上歌女唱道:“十年生死两茫茫,问我何处为故乡,只道是,心安处为他乡。魂飞万里归何处?吾乡此生自难忘,却已无此乡。”
杨孟君听懂了歌女所唱之意,十年来战乱纷飞,生死各所托,别人问我家乡为何处。只能说让我心安的地方却不是我的故乡,死后我该去往哪里?故乡早已经没有了,只留在回忆中啊。
杨孟君不仅问道:“这首歌是谁所著?”
青笋满是钦佩的道:“是洛小姐啊。”
杨孟君皱眉问道:“洛小姐是谁?”
青笋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公子你没听过洛小姐?洛清怡洛小姐啊。”
杨孟君眼中疑惑更重:“额,很出名么?”
绿竹轻笑一声接话道:“咱们洛小姐啊,是咱们大唐第一才女哩,这首归乡吟就是洛小姐十三岁的时候写的,今年洛小姐也不过十六岁,跟我和青笋一般大呢。”
虽说五王叛乱后取道自立,可始终还是以王爷的名头,并没有称帝改朝。境内子民依旧以唐人自居。
杨孟君听后也满是佩服,问道:“洛小姐是洛阳城中人么?”
绿竹摇头道:“可不是呢,洛小姐呀,是咱们临安尚书省右仆射洛林的孙女,传闻洛大小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有名家子弟称洛小姐为大唐第一美女呢。”
洛林!杨孟君听到这个名字不仅瞪大了眼睛,原来爷爷要自己去找的竟然是尚书省右仆射大人,实打实的当朝权贵啊!
要知道,自大唐开国以来,三省便不设省令,而尚书省又执掌六部,权利最大,尚书省右仆射也是当朝右丞啊!
杨孟君抿嘴一笑,心中暗道:“原来如此,这趟紫月楼没白来。”
两女看眼前清秀少年展露笑颜,不仅觉得目眩神迷,好帅啊。
邻座一个华袍公子哥心里腻歪了,你一个身着粗布青衫的穷酸书生竟然还有两个如花似玉般的小娘子陪着?感情公子我还不如你个要饭的?看看身边侍女,再看看绿竹青笋两人,怎么都觉得不对味。但也要在佳人面前保持风度不是?
公子哥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手中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对着杨孟君道:“这位公子现居何方?家中可有长辈在朝为官?”也不奇怪这公子哥为何这样问,洛阳自从被琅琊王占据之后便成了琅琊王境内首府,连琅琊王府都搬到了洛阳。自从移府到洛阳后,洛阳城中也是权贵满地,这公子哥也怕眼前这穷酸少年万一是那个权贵子孙,特意穿一身布衣来变特立独行吸引紫月楼姑娘们的眼光,故而才有此问。
杨孟君摇头道:“现在居无定所,无家可归,家中也无在朝为官者。”
这公子哥思量一番道:“这样啊,那小兄弟可愿把身旁两个侍女让给我,今夜小兄弟所有酒钱都算我的。”
两女一听顿时慌了,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虽说穿着穷酸了些,可看起来也是个正经人,也没对她们两姐妹有啥非礼的行为。而且还十分有趣,跟她们也同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听华服青年如此说不仅用力攥住了杨孟君袖口,楚楚可怜。
杨孟君站起身子抱拳和善道:“这位兄台,我与这两女也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实在不忍割爱,还请兄台原谅则个。”
一番话说的彬彬有礼,可奈何眼前这个世家子弟不买账啊。
公子哥哈哈笑道:“啧啧。真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啊,本公子看上你侍女那是你的福气,好话不听就别怪本公子有失礼数了。”说罢一挥手淡淡道:“抢了。”
身后恶仆得到命令一个个凶神恶煞摩拳擦掌。狞笑道:“不识趣的东西。”
当头的一个彪形大汉一拳直冲杨孟君而来,一点都不客气。
杨孟君见对方说动手就动手,火气刷的就上来了。预判到大汉拳头的轨迹,右手一探就握住了大汉直来的拳头,随后一拧,恶汉吃痛龇牙咧嘴的。杨孟君猛然一推,一脚就踹了上去,恶汉被踹个踉跄,后退两步“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杨孟君冷笑一声,眼神如鹰隼般的盯着公子哥。公子哥看到杨孟君的眼神不仅打个冷颤。那是怎么的一双眼睛?冰冷,狂躁,暴戾,就如一头饿狼一般。公子哥结巴道:“上...都给我上!”
家仆们得到命令一个个也冲了上来,杨孟君后腿一步猛的一个前冲,瘦小的肩膀重重撞在了当头一个汉子身上。汉子感觉就好像被一头牛撞了一样,胸口阵阵闷疼,气都喘不上来。不由自主的坐下大口的喘着。
解决掉一个后杨孟君身形飘忽不定,恶仆们顿感无奈,这小子也太滑溜了,根本就抓不住嘛。突然间,杨孟君一个下勾拳重重打在了一个个头还比他高一头的汉子下巴上,这汉子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杨孟君右腿一提,膝盖也撞在了另一个汉子胯部。软肋被打中后恶汉也如大虾般蜷缩在地上。
还剩下最后一个家仆,看着伙计们都被一个小少年打倒在地,不仅咽了口唾沫往后直退。杨孟君慢慢走近,大汉就慢慢后退,杨孟君跳起身子,凌空一个鞭腿,最后一个汉子也应声倒地。
公子哥顿时慌了,再也不注意什么风度了。忙道:“小哥有话好说,我给你赔不是了。”
这公子哥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厉声道:“我爹是洛阳总督,你能奈我何?信不信我今晚就能让你曝尸荒野?”
身后绿竹青笋看杨孟君横扫一片,只觉得大快人心,可随后便忧心忡忡起来。杨孟君是能打不假,可对方却是洛阳总督的儿子啊,而且对方说的也不错,的确也有这个能力。两个少女对视一眼,拉了拉杨孟君手臂。轻声道:“公子,算了吧,为我们姐妹这样做,不值当。”
杨孟君眼神这才慢慢恢复了清亮,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打就打了,无所谓的。”
对面公子哥定了定心神,看杨孟君恢复过来,心里暗骂声:“疯子。”也不管家仆们如何,脚底抹油般就跑了。
看到有人打斗,台上本来素手执琴的清倌也听下了弹奏,疑惑的望向这边。
玉竹苑别的嫖客们本来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可听到公子哥说自己是总督之子。顿时也没了打趣的心思。有好心人道:“这位公子看来也不是洛阳人氏,既然你得罪了总督大人,还是早点出城为好,省的洛水河中又平白多具尸首。”
等到楼里护卫还有老鸨张妈妈到的时候打斗也已经结束了。张妈妈进来后一手一个握住绿竹青笋,左看右看,见两女皆无大恙,心里大石终于落地。
对着杨孟君厉声道:“你打了总督大人的公子,你可叫我紫月楼如何再办下去啊。”
杨孟君无言,只觉得这世道好生奇怪,难道就因为对方有个名声显赫的老爹便可以为所欲为?要打自己就可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吴冲本来都做好了前戏,马上便要提枪上阵了,听到楼下喧闹声,心里一咯噔,披上外套便开门打算一探究竟。
开门后正好一个杂役路过,吴冲拦下杂役问道:“这位小哥,冒昧问一句,楼下这是怎么了?”
杂役叹了口气道:“这你算问对人了,小子我刚才就在旁边看着,咱洛阳总督大人的公子,看上一个青衫少年身边的侍女,便开口讨要,少年不给,然后就直接动起手来了。啧啧,没想到那少年也是硬茬,看起来年纪轻轻,身手倒不赖,一连干翻好几个公子哥的随从。”
吴冲急道:“可是一个十五岁左右,模样清秀的少年?”
杂役道:“是啊,一身青衫,就在玉竹苑里。”
吴冲确定了,也不管房里姑娘如何撩人,提上鞋子便快步下楼到了玉竹苑。
吴冲看到杨孟君没事,轻松了一口气道:“怎么样孟君?没事吧?”
杨孟君摇头道:“没事,就是有些麻烦。”
吴冲也晓得杨孟君打了总督大人的人,冷哼一声道:“打就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张妈妈看两人态度一点都不怕。少年郎吧,风轻云淡,就跟没事人一样,这魁梧大汉吧,说打就打。不仅心里嘀咕道:“莫非两人有啥大背景?比洛阳总督官帽子还大?”
杨孟君把壶中兰陵醉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老哥走吧,实在太无趣了些。”
两名侍女抿紧嘴唇道:“公子您要走了么?”
杨孟君呼口气道:“走了,我明天还有些事情,就不耽搁了,你们两姐妹也好自为之吧。”
说罢让吴冲结了银钱便出了紫月楼。
夜凉入水,杨孟君揉了揉脸,回头看了一眼紫月楼鎏金招牌,叹了口气。不仅思量,爷爷让我救天下子民于水火之中,我该怎么做?爷爷,你在天之灵能看的到么?这就是你夙夜忧叹的大唐吗?,人命比草贱啊。
独留月光微凉,惟愿星河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