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活在孙家嫡庶尊卑的阴影里。
尽管孙家对待庶出一脉颇加照拂,奈何始终存有隔阂。
当初成婚也是在小院里办的,搁在从前他甚至不敢去想自立门户。
朴实无华的院落令他心中隐有澎湃之情。
步入正堂,上方悬挂着由他父亲题写的“乐知天命”。桌椅质地虽不算上好的东西,却也绝不是随便敷衍了事的用料。
府内处处皆是苦心安排的痕迹,他甚至足以想象出来苏氏一边安排一边期盼的样子。
不等踏足后院,孙泠薇便抢先一步拦住他。
“哥!”
五年未见的小妹站在长廊上,衣衫颇显陈旧,与先前在扶风阁看见的苏韫锦形成截然不同的风景。
孙泠薇十分期待地看向孙逸:“早就听长辈说哥此番必定会加官进爵的,如今回来了可还有机会?”
“回京前陛下已是破格升阶了,如今回来只为取官碟入朝。”
意思便是止步在五品千户了。
孙泠薇不觉笑容淡了很多,不过她仍然上前拉扯孙逸的袖口,口吻十分委屈道:“好在哥终于回来了,你不知我今日受了多大委屈……”
兄妹俩站在廊前。
她夸大其词地讲述午时苏韫锦克扣她三十两的事儿。
孙逸望向朴实的院子,语气微顿:“不算是重要的东西,这三十两亦是可有可无的。”
不料孙逸竟偏向于他人,孙泠薇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孙逸直接进到寿安堂,孙嬷嬷则拦在孙泠薇面前。他一门心思地扑在内院,丝毫不曾注意到孙泠薇饱含怨恨的眼神。
踏进寿安堂,明显和外院是截然不同的氛围。院内培育着适宜的寒梅,正房摆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便是再粗俗的男人也能认得出这些东西价值连城。
孙逸敏感察觉到里面和外面算得上天壤之别。
显然有人花了心思布置的。
孙逸虽面上看不出喜怒情绪,实则内心颇有感触。
只是不等他细看一番,被拦在外面的孙泠薇便迫不及待喊道:“哥,一个琉璃盏可不止三十两。三嫂嫂便是真的小心眼儿,随便拿个琉璃盏不就打发我了?”
孙逸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
不知怎的心生烦躁,再看琉璃盏时只觉格外碍眼儿,顺手儿拿走一个便转身走出来。
“哥,三嫂嫂真是……”
瞧见孙逸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儿,孙泠薇以为方才说的话起作用了,不禁喜上眉梢。
唯独孙嬷嬷替她捏了把冷汗。
下一秒,孙逸不由分说的把琉璃盏砸在地上,顷刻间碎片四处飞溅,吓得孙泠薇几乎花容失色。
没等她缓过劲儿,孙逸便冷冰冰地开口道:“往日孙府可曾缺过你什么?不过区区三十两便要大呼小叫的,不怕被人说成有失体统吗?”
顿了顿,他又指向地上破碎的琉璃盏:“既然你亲口说的这个琉璃盏不止三十两,不若你便拾辍这些碎片拿去用吧,东拼西凑的也能值个三十两。”
说完,他径直甩袖而去。
徒留孙泠薇一人有苦说不出,谁会稀罕这些个破烂玩意儿!?
便是亲哥哥也拿她当成要饭的嘛?
“与其这般羞辱我,不如当初战死沙场上算了。”
说罢,孙泠薇亦是愤然离开。
不料转身时,恰好和苏韫锦撞了个正着。
“三,三嫂嫂……”
大概是心虚所致,孙泠薇有些不敢看着她的眼睛。
好在苏韫锦并未缠着她不放,点头示意后便直接走进内院。
孙嬷嬷恭顺地低下头去。
随后,孙泠薇心有余悸地走了。
行至半路,秋琪终是管不住嘴道:“四小姐怎可背后胡言乱语的?三爷好歹是她的亲哥哥,便是一点儿血缘亲情也不顾了?”
这有何好稀奇的?
所谓血缘亲情何其淡薄?苏韫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行了,到此为止吧。”
苏韫锦劝阻道,转头看向满地的琉璃盏碎片,复又吩咐下去,“叫人把碎片收拾干净了,免得有人进来院里磕着碰着的。”
秋琪领命而去。
她走后,苏韫锦又转头看向栽培的寒梅,有几簇开得极好的。
恰好适合拿去插瓶,也算补了琉璃盏空缺的位置。
想到这儿,她伸手便要折几枝寒梅。
不料耳边忽而传来一道温婉可人的声音:“拜见三太太。”
循声望去时,只见盛语卿正规规矩矩地站在不远处。
“走路慢些,摔个跤不碍事儿,”苏韫锦只瞧了她一眼便继续伸手折寒梅,“倘若伤了脸,没法见人都是其次的。但凡落个疤,往后你如何见得了三爷?”
一番话叫盛语卿心尖打颤儿,忙不迭的绕着路走。
过后,她与苏韫锦不过相距咫尺。
“多谢三太太提醒。”
盛语卿乖巧道谢。
苏韫锦却始终不冷不热的:“提醒倒谈不上,毕竟只要不是瞎了都能看得见。从前在盛家时,你见过摔倒的人也不少了吧?你比她们多一分聪明劲儿,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时,只听咔嚓一声。
几支寒梅被苏韫锦硬生生地折断了。
与此同时,孙逸恰好从正房里走出来。
一眼瞧见苏韫锦和盛语卿好似没事人一样站在一块儿,不由得多看两眼。
她怎的一脸不在乎?
孙逸尤其注意到苏韫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盛语卿亦是察觉出来了,不由得开口轻唤:“三爷。”
彼时,苏韫锦才注意到孙逸的存在。
这人走路连个声音也没有么?
“你怎的过来了?”
孙逸走上前去,一双眼睛只顾看着盛语卿。
苏韫锦倒成了摆设一样。
饶是如此,她依旧保持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儿,只伸手扶正几簇被风吹歪了的梅苞。
见状,孙逸欲言又止。
倒是盛语卿先善解人意地开口道:“我本想打算邀三爷一叙的,不巧和三太太撞上了。若是三爷有话单独说,我这便先行告退了。”
话音刚落,孙逸便下意识开口挽留她:“你留下吧,不碍事儿。”
苏韫锦则毫不关心她的去留,倒像是帮着孙逸说话一样:“偌大一个院子又不是只够装俩人儿,便是再来十个人也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吧。”
话说到这份上,盛语卿再执意要走便显得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