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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局伏久而飞跃浮云

大明棋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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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吃了早饭。”白陆早早地来到秫香阁,刚见到魏长卿便开门见山地问。

魏长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昨天的疲倦虽然已经全消,但是不知怎的,魏长卿总觉得自己的脑仁疼得厉害。倒不是昨天那种空荡荡的感觉,此时仿佛脑子里塞满了东西。

“今天我给你讲昨天的棋。”白陆一边说,一边已经客气地吩咐丫鬟们将棋具摆好。

魏长卿猛地一会儿神:“别,别。我说怎么不对劲,感情昨天中了你的激将法。你这是变这法儿的下套,让我下棋。”

“怎么会。”白陆一脸无辜地样子,“第一,棋是你下的,第二,我昨儿个半截还问你,要不要继续下,你说要下完。这会子怎么倒赖在我头上。”

魏长卿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行了,你这是甩脸子给谁看。”白陆一边把魏长卿推到榻上,一边说,“我再住四日便要回京了。”

“这么快?”魏长卿略微吃惊,他虽然只与白陆处了两日,此时却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微微地感到不舍。

白陆点了点头。

“那被胡啸天拿走的扇子怎么办?”魏长卿道。

“我倒觉得你能赢他。”白陆一脸认真,“若快,则三两日,若慢,一年倒也够了。”

魏长卿无奈:“你倒有心思拿我寻开心。”扇子明明是你这小子赌输的,魏长卿心里暗暗地补充了一句。“你先和我说说快的法子。”

“若是要快么。”白陆顿了顿,“便是和你父亲去学。”

“这个不可能。我就是因为他,才讨厌这劳什子。我三岁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车轱辘话来会说。”魏长卿回答的斩钉截铁,“你再说说这慢的法子。”

白陆思虑了一会子,便道:“首先,要把棋形、死活吃透,死活题便是要做上千百道。其次,还要背上几百个定式。刘仲甫、鲍一中、相礼和王积薪的棋谱需得打上一遍,有了这四个人的棋做底子,再把李、周、徐、林的棋谱一看,这棋,方才有几分精神。”

“停停停。”魏长卿打断了白陆的滔滔不绝,“有没有不需要我父亲教的,而且又快的。”

“这。”白陆似乎为难了起来,“这个我说不准,下棋与时文八股毕竟不同,是要讲究棋缘的。若是有缘,一两天内突飞猛进,也大有人在。”

“怎么看棋缘呢。”

“就是下棋。”白陆说,“只下五局,每下一局之后,再讲一局,若五局之内没有大进展,恐怕你便要去求那慢的法子了。”

“好。我下。”魏长卿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的白陆的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得逞的欣慰。

魏长卿今日才发现,平时白陆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却是个做事果毅,决断迅速的人。只见白陆打开棋盒,便开始摆了起来。

“这是昨天你和胡啸天下的棋。”白陆一边说,一边摆,“若是棋手正式下棋,需要事先将黑白各两子错开来放在四个星位,这叫座子制。当然,你与胡啸天赌棋,也就不必尊这个例。”才说两句话,魏长卿便发现白陆已然将前二十手摆好。

白陆指了指一处角,道:“这里下的不妥。”

魏长卿看了看,自己的那几步棋正是贴着胡啸天的子下。

“两棋相争,不一定非要兵刃相交。”白陆一边说,一边将棋子抹掉,换了个摆法,“你看这样,双方都留有余地,各自也不亏,岂不好?”

魏长卿看了看,白陆的下法,似乎围得地方更多一些:“想来下棋如做人,当取中庸之道。而且你这个下法,样子的确比我的好看。”

白陆一听便噗嗤笑了:“你这句话虽直俗浅白,却在理。至于你说的样子好看,便是棋形了,你下的那个,一坨堆在那里,就是愚形,我下的这个,方是活形。在我看来,你的棋感很好。”

两人便这样一言一语地聊了起来,魏长卿发现,白陆一说起棋的时候,便格外的精神,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不知不觉,一局棋已经讲完了。

“白陆。”

“何事?”白陆一边收拾起棋,一边答着话。

“你怎么能把我和胡啸天下的棋全都背出来。”魏长卿不由得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白陆浅浅地笑着,道:“你是说复盘?好多人都能啊。”

“不。”魏长卿果断地说,“我们家棋院里,只有五六个人可以,但是他们只能背下自己下的棋。若是作为第三者在旁边看着,便也只能记下早些时候下的,能记下全盘的只有我父亲和大师兄。”

“那不过是我看的用心罢了。”白陆笑答着。和风穿过蝉翼一般的纱帘,带着荼蘼花的味道,竟让刚刚少年的话,显得有些不真实。

讲完了棋,便是要下棋了。魏长卿只觉得昨天的棋经白陆这么一讲,自己顿悟了不少,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明白了。坦白而言,魏长卿觉得和白陆下棋还是有些紧张的。自己和对方那三岁的年龄差,仿佛在下棋的时候烟消云散一般,但是却没有和胡啸天下棋时的那种压迫感。毕竟他是输给胡啸天的人嘛,魏长卿心里安然道。

更漏把时间凝成一小滴一小滴,静静地流淌着。

“输了五十二个。”还没等魏长卿数完子,白陆便一句话道出了输赢细目。

魏长卿皱了皱眉:“怎么比跟胡啸天下输的还多?难道退步了?”

“怎么会。”白陆的声音中似乎夹带着一丝惊喜,“你比那局下的好多了。”

白陆收好了棋,魏长卿知道,他又要复盘了。

“这局你倒是没粘着我的棋下,不过却下的太宽松了,导致漏洞百出。”白陆说,“你和胡啸天那一局之所以输的少,大抵是因为你第一次下,便处处小心。那胡啸天倒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并不因为你第一次下,而为难你,便也不打你的注意。所以你才输的少了些。”

“为难?”魏长卿听到此处不由得皱着眉,“合着是他那局让着我。”

“不然。”白陆轻轻地摆了摆手,“说到让,我倒要问问你,依长卿君来看,何为让?”

“谦也,退也。先人后己,谓之让。隐忍不发,谓之让。”魏长卿精通词文,这难不倒他。

白陆莞尔一笑,道:“长卿君好文法。按你所说,胡啸天并没有让你。而且他的棋着着在理,不卑不亢。若是换个人,恐怕要把你欺负的狠狠的,能活之处,便要多啃你三分地,不能活之处,他乱下一通,也能生生地活出一块小土包。这边是我们常说的,无理手、欺招、骗招。若要知道一个人棋德如何,不要看他和高手下棋时候的样子,要看他面对弱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姿态。”

魏长卿默然了,他曾说过,胡啸天是个大俗人,此时他倒是略略有些懂得,白陆昨天说的那句话。这样的人,这样的棋德,恐怕是最最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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