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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局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明棋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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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约过了一个时辰,李进与魏秉琰才从书房出来。送走了客,这棋院才算消停下来。承天棋院这块地本是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宅邸,嘉靖年的时候便已经破败。正直魏家鼎盛时,魏秉琰便购了下来,修建起了园子。园子分为两部分,北苑古朴庄重,种有三十二棵擎天大梧桐,共十六房。南苑则温婉幽雅,亭台楼榭与翠竹碧水相辅,煞是美丽。魏秉琰归乡后,这北苑就成了棋院,南苑则是魏家的住所。

晚饭摆在了南苑的大花厅。平时是魏秉琰,魏秉琰的妻子王氏,魏长卿和承天棋院的大弟子刘安德,二弟子张嘉一起用晚饭。晚饭早已摆好,众人落座,却迟迟不见刘安德。

“安德怎么还不来?”魏秉琰皱了皱眉,“和月,去安德房里催催。”魏秉琰的大弟子与二弟子皆与魏家同吃同住,且魏秉琰一向规矩甚严,晚饭迟到是很严重的。

和月诺了一声,刚要出门,张嘉却道:“您不知道,师兄今天一早便被郑府的人叫走陪弈去了。会不会是府上已然留了他吃饭?”

魏秉琰只是正色道:“再等等,今儿是他生日。”说完,魏秉琰走出了屋门,在廊子下面来回踱步。

张嘉悄悄凑到魏长卿耳边说:“咱们小辈儿的人中,属安德师兄棋力最高,我看你爹有把棋院传给他的意思。”

“传给他就传给他呗。”魏长卿笑着说。他当闲人当惯了,如果说哪天他父亲真的要把棋院交给他,他没把棋院给烧了就算是祖宗保佑。

魏长卿说得挺大声,吓得张嘉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心眼呢。”张嘉撇了撇嘴,“你是师父的儿子啊。哪有肥水流外人田的道理。”

魏长卿呵呵乐了一声:“要真是肥水我肯定让它都流我地里。”

“你,你简直是个拎勿清。”

“长卿!张嘉!”魏秉琰在屋外头斥责一声,魏长卿和张嘉立刻就不做声了。

王氏起身捧了一盏新茶递与魏秉琰,宽慰道:“下棋本来就是耗时候的事,许是和郑大人聊上了。”随后又扭头对和月道,“让马号派个人去接接,带上个小厮,一有消息就传信儿过来。”

魏长卿刚才只顾着和张嘉说话,现在这么一琢磨总觉得此事怪哉。

支撑棋院开支的三个进项一是教棋,二是陪弈,三是棋赛。陪弈是这三项之中的大宗,而邀请棋士陪弈的往往是那些王侯将相、名门望族。陪弈本来是以博客人对弈之乐,其次寓教,因此棋士必须将对方棋力拿捏得很稳,赢不能多赢,输亦不能多输,所以需得棋力高出对方一倍不止。

郑府的郑承恩是当朝郑贵妃的侄子,因爱下棋,所以素来爱请承天棋院的人去陪弈,且每次必得是魏秉琰。今天是魏秉琰需要和贵客下棋,这才让刘安德前去。往日,郑府的人都是未时准时来棋院接人,申时便将人送回棋院。刘安德和张嘉私底下都曾问过父亲,那郑承恩棋力如何。魏秉琰只说,不过守拙而已。如此想来,对于自己的大师兄刘安德,两个小时也足以搞定这位郑承恩,除非遇到了什么事。

“老爷,刘爷回来了。”只见一小厮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报信。没过多会儿,刘安德便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

刘安德浓眉炬目,穿着一身赭石色的绸缎曲裾,一脸阴云。魏秉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回来了就好,先吃饭。”

说完,魏秉琰便入座,其他人见魏秉琰坐定之后也纷纷入座。

“大师兄,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张嘉一边吃一边问。

忽地,魏秉琰一双筷子啪地打在张嘉的手上。由于筷子是乌木三镶银的,因此筷子头又重又硬,张嘉手上顿时烙了两条红印子。

“食不言,寝不语。”魏秉琰厉色道。

约摸过了一会儿,魏秉琰便放下碗筷,又接过茶漱了口,然后正色道:“安德、嘉儿,长卿,吃晚饭你们仨到我书房里来。”说完,魏秉琰便起身下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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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秉琰书房,两盆紫茉莉花含笑而放。

“安德,今天出了什么事了?”魏秉琰问。

刘安德眉头一蹙,一拳砸在腿上:“您说这叫什么事啊。郑大人本来请我去陪弈,谁知到了那,让我去和另一个人下,说是京城来的棋士,棋艺了得。我想,即同为棋士,也没有手下留情故意输的道理,人家又是京城来的,又是高手。我便拿出了十分力和他下,最后中盘就胜了。可不知怎么了,那郑大人突然勃然大怒,扭头就走,把我一个人撂那了,还把咱们带来的人给打了。”

“这真是怪了。”魏秉琰也皱起了眉头,“是不是你错了规矩?”

“这不会。”魏长卿说,“大师兄原是太子爷府上的家生子,规矩是全懂得。他郑大人的规矩再大,还能大得过太子府上?”

魏秉琰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你可问过,那棋士是个什么来头?”

“不知道。”刘安德蓦然低下了头。

“真是糊涂!”魏秉琰慑人地喝了一声。

魏长卿见父亲又要生气,赶忙说:“父亲莫气,要说不是,也是郑府的不是。棋士对弈,本没有让棋的道理,他们输了棋,理应自认棋力不逮,再也没有打人的道理。依我看,当时就算大师兄问,也未必就能问出个所以然。”

魏秉琰点了点头,又和刘安德说:“你把今天这盘棋,复盘给我看看。”

说罢,魏长卿便帮忙摆好了棋具。复盘,便是将下过的棋按最初步骤重新再棋盘上摆一遍,这虽然考验记忆力,但对于刘安德这样专攻棋艺的人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说话间,刘安德便早已将前八十手摆好。

张嘉看了看前八十手,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耍猴呢么。”

“说话没个正经。”魏秉琰厉色喝道。

张嘉虽然平时油腔滑调,此时在魏秉琰面前立刻收敛了,说:“前四十手棋优劣便已分明,这人的棋力可及小巧,却比大师兄的棋差那么一截呢。咱们把他往高了抬,从棋风来看,应该是新安派,不过总觉得开局左上角的路子,有点京师派的风格,再加上他棋力不济,倒有点邯郸学步了。”

魏秉琰又看了看刘安德摆的棋,捋了捋胡子,只道:“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这笔糊涂账就这么糊涂着,这以后还让安德怎么在棋院做人。安德,你先回去,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长卿,你留下,我有事和你说。”

安德眉头一低,点了点头,请了安便和张嘉一起出了书房。

魏秉琰坐了回去,噙了一口手中捧的香薷饮,然后从抽屉里取了一封贴交予魏长卿。

“你大舅的园子里来了一位京城的贵客,他本应相陪照料。只是明儿,是他生日,客人又有诸多不便,也就不好相陪,只是你大舅却不敢诳驾,这便想找个人陪几日,吃住也都在园子里。我琢磨着,还是你最合适。可巧儿明天是你大舅的寿宴,也请了咱们,必是要在园子里热闹几日的,明天正好一起过去。”

且说魏长卿的母亲王氏,便是拙政园的主人王献臣之孙女。到了王氏的兄长王越温这,已然是三代的官宦之家。如今这王越温虽然赋闲在家,却曾任礼部尚书,与京中官员私交甚厚。且他自赋闲之后,便寄情山水,工琴棋书画,做起了雅客高士,如今王越温口中的贵客,恐怕也并非等闲之辈。

况且这陪驾清客也不是随便一人便能当得,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之人。此是其一。再者,这清客需得是东家的故交或是亲朋,肚子里还要有真文章、真货色,谈吐见雅致,行止显端容。这也是清客不同于依附权势、博取众乐的‘篾片相公’之处。

魏长卿仪容清俊,又是王越温的大外甥,再者他又是那诗礼簪缨之族的后生,虽不曾进学,诗书经略、丹青笔墨却还通,的的确确是清客的不二人选。

魏长卿只道:“要说灵活机变,二师兄在我之上。”

“他。”魏秉琰笑了笑,“我虽然老了,但是还不糊涂。他但凡把那些歪心思用一分在棋上,便可胜过你大师兄。你也别多说了,明天我查完早课,你就一同与我过去吧。”

“儿子去,自然是没问题,只是您不觉得奇怪么?”魏长卿顿了顿,道:“父亲您好好想想,这几天从京城来的‘贵客’也太多了。”

魏秉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这几天你若是得空,去街面打听打听,问问那个棋士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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