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峥一睁开眼就愣住了。

脱皮掉灰的天花板，浓浓的消毒水味，床边背对自己而坐的男人，正是父亲苏明强！

不到五十岁的他已然头发花白，偏瘦的身体佝偻着，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脊梁。

“你妈的手术费还没凑够，现在小二也躺下了，唉……”

“爸，大夫说小峥休养几天就没事儿了。手术费您就别操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答话的人声音满是疲惫，苏峥一听眼眶就开始泛红。

大哥！

不自觉地，眼角有水珠滑落，鼻头酸意直冲眉心，让苏峥发出一声抽噎。

他不是死了吗？

那现在这是……

此时此刻这一幕，苏峰永远都忘不了，这是自己原本幸福的家，剧变的开始。

这是1985年刚过完春节的一天，母亲林秀娥忽然病倒，去医院查出胆囊严重病变，必须尽快手术，否则性命堪忧。

一家四口全是工人的苏家，维持温饱无忧，但面对高昂的手术费，却像是天塌了一样。

在铁路局上班的父亲和大哥，把所有工资都拿了出来，又把能借到钱的亲戚，都借了一遍。

可最后，还是差五百块……

后来，大哥为了凑钱走上歧途，扒火车被抓，赶上了严打，把命都丢了！

而大哥走后不久，母亲也因病重去世，第二天父亲也走了，这世界眨眼间就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要不是自己和母亲上班的造纸11厂陷入亏损危机，拖欠工资十一个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峥回忆着这些过去的往事，心里忍不住传来一阵阵剧痛。

他恨自己！

恨自己前世无能！让大哥独自承担所有！

他恨造纸11厂！

厂子面对自己下跪祈求，也拿不出钱发工资，简直就是见死不救！

“咳咳……”苏峰情绪激动，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苏明强走上前，关心的看着苏峥，道：“小二，你醒了？你没事吧？”

苏峥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你看着你弟弟，我去看看你妈醒了没有？”苏明强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开，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疲惫。

苏峰还是忍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大男人哭什么哭？”

苏峰佯装不满训斥了苏峥一句，伸手从床头拿起一根略显发黑的香蕉，剥好皮递给苏峥不忘安慰道：“你好好修养几天，别担心钱的问题，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苏峥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大哥的手。

“大哥，你先别急，我有赚钱的办法，而且是正路，咱妈已经倒下了，你可不能再出事。”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次，他一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

苏峰脸色一变，他是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从没敢跟家里人说过。

可此时，弟弟苏峥的样子，好像是看穿了自己要去做那事一样。

不可能吧？

“切，你个小毛孩子，有啥办法？你们那破厂子，都快一年没开工资了。”

苏峥知道苏峰不相信，一脸认真的道：“你别忘了，我们厂生产的东西。”

苏峰挠了挠头，不屑道：“不就是卫生巾吗？那破玩意，卖都卖不出去，把造纸厂都快拖垮了。”

苏峥很是笃定的说着，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哥，你信我，我等会儿就出院，一周之内绝对能把手术费凑够！”

苏峰很想让苏峥不要白日做梦，可觉得自己这弟弟向来都不是满嘴跑火车的人，微微疑惑，道：“你有什么办法？”

“你别管了，哥，总之在我没有失败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苏峥道。

看苏峥如此有底气，苏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好吧。”

接下来的几分钟，苏峥吃了些东西，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苏明强和苏峰这才相信他病好了，让他办了出院。

苏峥打了个招呼，告诉父亲和大哥自己这些天有点事要忙，估摸着没空过来，拜托他们好好照顾母亲，然后便骑着自己破旧的二八大杠，离开医院。

三年前，有关部门拿出宝贵的外汇，引进了一条卫生巾生长线交给造纸十一厂，可产品生产之后，厂子却开始走下坡路，陷入严重的亏损当中。

原因也很滑稽，因为这时候，改革开放没几年，卫生巾这种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讲都是避之如讳的东西。

商店不愿意上架销售，普通人也不愿意使用，甚至有迷信的，觉得这是不祥，用了会走霉运。

再加上生产材料需要进口，技术也不太成熟，生产成本太高，东西生产出来，却卖不出几件把厂子仓库都快堆满了。

苏峥骑得很快，到了地方，一捏刹车，抬头看着十一厂的大门，蕴藏已久的怨气陡然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