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才绝艳的谢家嫡女,如今竟也跪在我脚下。”
谢泠玉艰难的抬眼去看。
谢宁穿着她的衣裳,头戴九珠花钗,欢喜的在她面前转着圈。
红袍绿裙,刺着谢泠玉的眼,这本该是她的。
今日,本该是她谢泠玉受封一等诰命夫人的日子。
强忍着喉中涌上的腥甜,谢泠玉咬着牙道:“谢宁,我自认待你不薄,谢家也从未短过你吃穿用度,你为何如此?!”
为何联合外人,给谢家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谢宁蹲在谢泠玉病榻前,伸手描摹着她因服毒而愈加苍白的容貌,眼中划过嫉恨,娇笑着,忽而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在谢泠玉的脸上掐出了血丝。
她附在她耳边,声音轻柔。
“阿姐,我也很心疼你。可谁让你抢了我的淮哥哥,夺了我一双儿女。”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生在了谢家。”
谢泠玉强撑着身子想起身,却因毒药入体,力竭,不受控制的倒回了床上。
她乌发散落,嘴角有丝丝血液蔓延,脸颊上也沾染着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凄惨又艳丽,恍若被判下人间的神明。
精致的脸庞因疼痛而扭曲。
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曾是盛京最负盛名的谢家嫡女。
她悲怆的嘶吼:“你也是谢家女儿。”
谢宁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阿姐还是这么单纯啊。”
“难怪我与淮哥哥私会这么多年你都不曾发现,还养了我的孩儿十几年。”
“阿姐,你不会那么早死的,这可是淮哥哥特意为你寻的慢性毒药,你且慢慢看着曾经的谢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败落的,看着你引以为傲的父兄是如何跪求我的,看着我与淮哥哥是如何恩爱一生的。”
谢泠玉恨恨的看着谢宁。
“谢宁,我谢泠玉以命立誓,我必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字字珠玑,声声泣血。
……
“阿姐,淮哥哥不是有意冷落你的。”
娇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谢泠玉有些恍惚。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身红嫁衣。
熟悉的房间配置。
还有身旁那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谢宁。
她竟重新活过来了。
回到了二十二岁这年。
刚嫁到宣武侯府的第二天。
也是她上辈子踏入深渊的起始。
旁边的谢宁还在说着,“往后宁儿也会常来侯府看你的。”
可谢泠玉知道,不会的。
等出了侯府,谢宁就会上徐应淮的马车,和他一起共赴江南。
可笑她上辈子一直以为徐应淮驻守边关,还时常告诫自己,一定要为徐应淮守好岌岌可危的宣武侯府。
日日操劳,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谢宁的丫鬟在门外轻唤了一声,她就一脸喜色,急匆匆的离开了。
想来是徐应淮等不耐烦了。
“这三小姐未免太不识礼数,果然是乡下长大的。”桃月忍不住嘟囔抱怨道。
还是她身边的荷月拍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急忙想解释。
“夫人,我……”
“无妨。”
上辈子她怜惜谢宁,不许谢府所有人对她不敬,甚至因为谢宁的哭诉,发卖了好几个家丁。
也是她的态度,让自小养在乡下、身份不详的谢宁在谢府逐渐立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谢泠玉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红的刺眼。
徐应淮也不配让她穿这颜色的衣服。
刚换完衣裳,侯夫人宋氏身边的周嬷嬷就来了,让她去正厅敬茶,说还有要紧事相商。
“世子夫人,你怎么穿成这样。”
周嬷嬷一进屋,就看见谢泠玉一身素色衣袍,发髻挽得复杂,却只插了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坐在满屋红烛红布的婚房,实在是违和。
且不吉利。
谢泠玉睨了她一眼:“我如何穿衣打扮还需请教你?”
谢家名门望族,谢氏族人曾位列三公,当朝太后是谢家嫡女,谢泠玉父亲更是当朝参知政事,谢氏门生遍天下。
谢泠玉是谢家精心培养的嫡女,通身气度非凡,轻飘飘的一眼,就让周嬷嬷心跳如鼓。
周嬷嬷低着头连声道:“是奴婢多嘴了。”
谢泠玉慢悠悠的朝前厅走去。
任凭周嬷嬷如何催促,依旧不疾不徐。
远远的就听见宋氏的笑声,还夹杂着两道软乎乎的孩童声。
谢泠玉嗤笑了一声。
一进正厅,宋氏看那一身素衣也是眉头一皱,但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要做的事,还是招着手,连茶都不着急敬,笑吟吟的说道。
“冷玉,老夫人身子每况愈下,大夫说,需得冲喜。侯府如今又面临灾祸,我就想着双喜临门最佳。淮儿远赴边关,只怕少时不得归。我便想替你从族中过继个养子,哪怕侯府往后遭灾,你也有个去处。”
说到后面,宋氏拍着谢泠玉的手,语气关心悲切,仿佛真的是在为她考虑。
谢泠玉淡笑:“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既嫁入侯府,自是一辈子跟着世子,世子英勇,区区蛮夷又怎能对世子不利。”
“更遑论,成婚第二天就过继养子,旁人还以为世子身体怎么了呢。”
宋氏一哽。
这么迫不及待过继,确实会让人多想。
不过……
“淮儿仁厚,是不会在意那些风言风语的。”
是啊。
第二天,盛京城内就会传遍,是她谢泠玉不能生养,不得不过继。
正妻不育,宣武侯世子却依旧不离不弃。
徐应淮还会因此博了个好名声。
谢泠玉捏着手,指甲深陷,她却感觉不到疼似的。
宋氏也没发现她的不对劲,反而指着那对双生子。
“冷玉你看,双生子多吉利,还和淮儿有几分肖像,不若就他们了。”
谢泠玉嘴角勾起笑。
能不像吗?
这双生子,是她的庶妹谢宁和徐应淮生的。
男孩叫徐嘉启,女孩叫徐沐欢。
上辈子她也因为这几分相像,觉得这两个孩子与她有缘,当亲生的养大。
呕心沥血的抚养两人。
借谢家权势,送徐嘉启入馆阁任职,助徐沐欢成为端王妃。
岂料这些都成为了压死谢家的稻草。
她病魔缠身,躺在床榻上无法行动,封诰都无法入宫。
结果却看见谢宁穿着她的衣服,手里拿着属于她的诏书,被徐应淮揽着,身后跟着徐嘉启徐沐欢。
谢宁窝在徐应淮怀里:“多谢姐姐这些年的付出,帮宁儿养着孩子。”
谢泠玉本以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
有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是天生的。
是养不熟的。
徐嘉启徐沐欢目露怨毒:“都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的我们与娘亲分离数十载。”
而她的夫君,徐应淮:“我心里只有宁儿一人,如今谢家失势,我保你不死,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坐了几十年正妻之位,也该腾出来,还给宁儿了。”
上辈子谢泠玉泣血立誓而亡后,
成了一道亡魂。
亲眼看着徐应淮徐嘉启父子联合端王,与谢宁里应外合,给谢家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族人、爹、娘、兄弟姐妹,皆为他们所害。
举族流亡。
看着百年望族因她崩然倒塌。
看着这天下只剩下那一人,记得世上曾有谢家,谢家曾有一位艳冠盛京的嫡女。
只剩下那一人,会在她忌日,为她倒一壶温酒。
谢泠玉恨啊!
幸得老天垂帘,给了她这重生的机会。
……
宋氏见谢泠玉面上带笑,便欣喜的让丫鬟去请宗族长老,当即就准备开宗祠,入族谱。
“母亲,我觉着不妥。”
谢泠玉淡淡的打断了宋氏。
“入族谱何等重要,也要等世子回来再做商讨才是。”
谢泠玉态度强硬,且合乎情理。
宋氏即使再想让自己的宝贝孙子孙女入族谱,也无可奈何。
“那冷玉先带回去养着便是,待淮儿回来再入族谱。”
宋氏话音一落,谢泠玉就感受到一道充满敌意的视线,看过去——
徐嘉启正仇视着她。
不过五岁的年纪,就对她有这般恨意。
徐嘉启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怨恨别人倒是天赋异禀,信手拈来。
约莫是怨恨她让他们母子分离吧。
可明明是他们百般算计,想要她名下谢家嫡亲外孙的身份。
既要又要还要,果真像他亲父亲母。
一样的贪婪。
谢泠玉笑着,“不若我先养着他吧。”
谢泠玉手指向角落里端着茶的少年徐嘉序。
徐嘉序看起来不过六七岁,规规矩矩的待着,粗布衣裳也难掩俊俏的模样,那双眸子黑亮黑亮的。
一看就是个极出挑的好苗子。
他也是徐家旁支,只不过父母双亡,小小年纪只能在府里谋个差事。
谢泠玉记得,上辈子她无意中见到这孩子在偷偷用树枝在地上学写字,便赏了他一些钱财,指点了他一番。
后来她缠绵病榻无人在意时,是他背着旁人,给她送过药。
这份情,这辈子她还给他。
左右今日不收个孩子,宋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不如养个善良乖巧的,还比那对双生子更赏心悦目。
“那怎么成!”宋氏断然拒绝,“还是双生子吉利。”
谢泠玉冲徐嘉序抬手,他反应极快的跑了上来,乌黑的眸子带着紧张和期待。
谢泠玉笑着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母亲,这既是为了给我一个去处,自然需稳妥,才学品行都得是顶好的。”
“双生子命格好,吉利。泠玉要是嫌累,先养着启哥儿罢!”宋氏绞尽脑汁,还是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欢儿也就算了,反正日后嫁人,有侯府做娘家,也能寻得一门好婚事。
启哥儿就不一样,谢家在朝堂人脉众多,有谢家扶持,启哥儿的未来,可不止于宣武侯。
反正无论如何都得让启哥儿记在谢泠玉名下。
“双生子分开,最不吉利才是。”谢泠玉淡淡说道。
“冷玉你刚入侯府,还年轻,这件事就这样,听我的。”
宋氏把双生子揽在怀里,拿出长辈做派,丝毫不肯退让。
谢泠玉面色冷沉,正待开口,一阵咳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