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妹妹不是大智近妖,罗庭琛也放松下来,随着妹妹的意闲扯。
她让他明儿就去郡王府商谈供粮的事,他点头答应;让他到郡王爷身边当差,帮扶指点着王爷赈灾,他也说好。就好像王府是他们家的,任由她兄妹俩调配安排。
兄妹俩‘纵横筹谋’,终于处处都妥当了,罗曼才笑着让哥哥摘紫藤花。
她在花架四周挑拣,一会儿指点着这枝,一会儿嫌弃着那朵。罗庭琛指哪儿打哪儿,被使唤得团团转还一脸的笑。等摘够了,才心满意足的领着妹妹回去。
罗曼跟在哥哥身后,落寞、寂寥的望着大殿方向——
今天没见到王爷,再想见,怕是难了!
她惦着脚尖,想要越过大殿看见王爷离去的方向。她奢望着王爷没走,突然就从哪个拐角转出来,和她微笑颔首、顿足闲谈……
“怎么了?”
罗庭琛跟着停下,随着罗曼的视线看着蹲在房顶的脊兽。罗曼不回答他,他跟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个名堂。
“别舍不得了,等你想来了,大哥还带你来。”
“好。”
罗曼偏头看着哥哥好看的侧脸,释怀了。
前世,每当她对过往含恨,对未来担忧畏惧,王爷就会提醒她‘着眼当下’。过好了当下,就没有过不好的未来。
如今也一样,她守好家人,慢慢谋划,不怕走不到王爷身边。
罗曼微笑起来,眼中全是春风、暖阳、诗意……
她和哥哥一步一玩笑,安然走远;林荫屏障后的和郡王也从凉亭里转了出来。他站在高处,扫了眼越走越远的罗曼,仿佛随意的问着小厮:“那是谁家的?”
金桂垂手恭立,连忙报了罗曼身世、经历:“罗四娘子带子避居,当年这事闹得挺大,奴才也听说了些。之后他们像遁出了红尘,只有个老嬷嬷在外头打点生意……奴才再细细的查一查?”
和郡王转头看了眼钟灵寺颇有气势的飞檐斗拱,又看了看春风中零落得颇有诗情的紫藤花:十一岁,又没长在权臣、勋贵人家,说起来政事倒头头是道……
还有那复杂、生动又诚挚得揪心的神色。她一个正该烂漫的丫头,因何事转进死角又豁然开朗?
和郡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拍着折扇信步走了。
来日一大早,罗曼就庄重的梳妆起来——今天,是裴家下小定的大日子。
罗兰如临大敌,早早就过来帮着姐姐张罗衣裳,挑选首饰,查看打点下人的利事荷包。罗曼端坐在镜前,微笑着看妹妹忙且欢喜。
罗庭琛却在书房背手转圈:消息早递到了伯府,可到现在都没动静。若裴家的定礼真送进了门……
他冷汗直冒,偏生曼曼反复叮嘱:就算裴家的礼进了门也不许他妄动半分。她只说这亲绝对结不成,其余的连半点口风都不透。
若伯府袖手,曼曼一个困在闺房的小丫头,如何阻了这门亲?她那笃定,怕是用来安慰他的吧!
眼看着吉时越来越近,罗庭琛坐不住了。他阴着一张脸,大步流星的往母亲院子赶:哪怕强逼着,也得让母亲退了这亲事。
刚一出门,便被个急慌了脚的小厮撞上。那小厮见着主子,也顾不得请罪,青白了一张脸道:“出事了,裴家出人命了。”
伯府要了裴俊临性命?
罗庭琛被唬得后背直冒冷汗,抓着小厮问道:“谁没了,你说仔细。”
小厮拉了罗庭琛就走:“太太让你赶忙去裴家看着,不管生出了什么事都先把裴嬷嬷护下来。”
被罗庭琛冷冰冰一眼扫得寒噤,小厮赶忙道:“裴家的事,小的路上和你细说。”
昨下午裴俊临满腹心事出去,后半夜才回家拍门。今早上打点着送定,倒也顺遂。谁知,乐事班子吹打起来,要出发了,裴俊临的小青梅周红却用剪刀抵着自己脖子,拦在了门口。
裴俊临当时就白了脸,畏缩着往人后躲。裴家人不管因由,上来就要拿人,被周红用剪刀刺伤了好几个。
等无人敢再上前,周红怒着虎眼质问裴俊临:“你跪在祖宗面前发誓不纳妾,却又哄着占了我身子。当着大家的面,你和我说清楚。定了罗曼,何时娶我?”
裴俊临紫涨着脸又羞又恼,受着众人粘上来的各色眼神终究怒发冲冠:“哪来的疯婆子在这里讹人?就你那德性姿容,倒贴爷爷还不要呢。碰你一下,爷怕脏了自个儿。”
周红始料未及,惊怒交加,当场就崩溃了。
她豁出脸面,将交往细节一一倒出,连床笫之事都公之于众:“你写给我的诗文、信件还在我枕下,昨晚欢好的客栈还存着咋俩入住的档。你个王八蛋想翻脸赖账……”
裴俊临气得脱鞋砸她,辱骂之词滔滔不绝。裴家更气焰滔天,张罗着绑人……
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当众说了床间细节,还被心上人如此对待,哪还有脸活?
她怒恨得跺脚咬牙,话音刚落便扔了剪子,一头撞在了裴家门口的石柱子上。
“死了?”罗庭琛睁大眼睛,盯着小厮喝问。
“周家人得了信,扛着锄头、铁锹就来了。两家人打在一处,哄乱得不行。小的靠近不得,只得回来请太太示下。死没死成,我不知道。”
“嬷嬷吩咐你的?”罗庭琛鼻腔里冲出急而短的冷哼,眼带阴霾:她裴家和周家的官司,我罗家能示什么下?
不过想扯着罗家的虎皮,欺周家是无钱无人的佃农罢。
他们寻常听嬷嬷使唤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罗庭琛又问:“只遣了你一个回来?”
“不是,健壮有力些的在家里护着,我这般没用处的才跑腿报信。”说到这里,小厮脸上竟有几分得色,眼中也骄傲起来:“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嬷嬷吃了亏不是?她寻常待我们,可不薄。”
罗庭琛一口气憋在心口,好半天都没说话。
敢情,这都是裴家的奴才!
当罗庭琛到达裴家的时候,罗庭琛才明白他刚才的想法并不是调侃。他们养着的那帮奴才,当真改姓了裴!
离着裴家十仗远,就听见哭喊声震天,凭声势,便猜想出这是场规模浩大的斗殴。可到了近前你会发现:这不是打架,这是周家二十几个青壮男丁在单方面挨打。
哭着、喊着、呼救着的无一不是周家人。叫骂的倒是裴家人居多,裴俊临的母亲亲自上阵,一手叉腰一手遥点着周红父亲,骂得唾沫横飞。
那独特加工后的污言秽语,听得人想割了耳朵。
罗庭琛被裴母震傻了眼,接着就冲过去踹翻了压着周红父亲打的家丁:“你他娘的是个人,你家没有女眷?”
满院子的人都傻了,面面相觑着没明白什么情况——罗家少爷,是周家请来的救兵?
裴嬷嬷片刻就转过了神,扑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喊着冤枉,膝行过来磕头:“他们冤俊临不轨,实在欺人太甚。”
罗庭琛想将她踢开,可看着那张曾依赖、眷念、敬重的脸到底下不去脚。
恰在这时,官兵呼啦啦涌进来,二话不说将院内参与打斗的人全数抓了起来。再问因由,又将周、裴两家当事人全都绑了。
见着官,周父仰天嘶吼,重锤着胸口要告裴俊临强奸;裴家也不甘示弱,七嘴八舌的喊着。有的要告周红诽谤,有的要告周家讹诈,有的叫骂着周家祖宗……
罗庭琛第二天才得以回家,一回来就去了罗曼那里,灰败着脸色闷头喝茶。
罗曼陪他坐着,安静的等着他。
“一想到你差点定给那样的人家,我这心……”罗庭琛咬着唇说不下去。当初母亲问他,他说是门好亲。有他的话,母亲才下定的决心。
就像五年前,祖母说山路滑,不许父母亲带他们上山还愿。是他非闹着要去,是他拍胸脯保证能护了母亲安全。若不然,母亲不会被疯牛冲撞,父亲不会为救母亲跌下山崖……
他害死了父亲,又险些害惨妹妹……
罗庭琛耷拉着肩膀浑身颓败,他红着眼,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眼泪滚出来。
罗曼心疼的捏住了哥哥放在茶几上的手,认真看着他温柔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哥哥要向前看。咱们家,如今能指望的就是你。你要打起精神,护好我们。”
话轻意重,罗庭琛神思一振:“妹妹放心。”
“周红怎么样了?”
“撞柱力气太大,左边额头、鬓角带上半张左脸都不能看了,好在没伤着眼睛。”
“已经是万幸了。”
罗曼松了口气,罗庭琛却叹了口气:“官府判裴俊临娶她,她没肯。问她想如何,她只用眼刀子剜着裴俊临,好半天才说‘世若能容我,我就活着;若容不下,死了就是’。
可若不嫁到裴家,这世上哪容得下这样的伤风败俗?”
兄妹俩对望一眼沉默下来,好半晌罗曼才说:“我去求母亲,让她到我身边来伺候。”
罗庭琛抬眼看她,眉头紧皱:“你是好心,只怕她不明白,反倒恨你!”
论起来,罗曼是情敌,还是仗势压人那种……
“只看她不肯嫁给裴俊临,也该是个明白人。”罗曼看着哥哥,神色认真:“满府都是裴嬷嬷的人,咱们一时也找不到可信的人手。周红要进来,至少不会对嬷嬷言听计从。
说是活她的命,又何尝不是帮我们自己?若她当真看不清,非要恨我。咱们家也不差她那碗饭,我防着她就是。”
罗庭琛点头:“虽说她也算咎由自取,可若不是伯府算计……”
“若没有周红,哥哥可肯让我定亲?”
“那不能!”话一出口,罗庭琛就明白过来:“伯府不过扯开了遮、羞布。裴家那般人品,谁嫁进去都是灾难。”
正说着话,外头又哄闹起来。罗曼趴到窗台去看,只见满院子丫鬟仆妇,火急火燎的往正院里赶。
“母亲出事了?”
罗曼和罗庭琛同时从椅上弹起,提脚就走:裴嬷嬷菩萨面庞蛇蝎心肝,这定不成亲莫非在与母亲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