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叔从集市上捡回来的。
但我不是孤儿。
生日那天我直勾勾盯着棒棒糖,我妈大方塞给我一元钱。
我挑了好久终于找到草莓味。
一回头,妈妈却不见了。
那天,七岁的我「死」在了黑巷里。
1
我生日那晚,家里破天荒杀了只鸡庆祝。
昏黄灯光下我爸喝着小酒。
我妈温柔地缝着衣服。
我姐专心吃饭。
这是七年来我第一次过生日。
也是连续两月,家里第一次开荤。
也许,我该感觉幸福。
可似乎没人发现,作为生日的主角的我。
并不在!
陈叔救下我时我正被一个乞丐缠住。
他咧着一口黄牙,边打量我边笑得兴奋:「小姑娘不要怕黑,来爷爷这,爷爷陪你睡觉。」
漆黑的夜没有一点星子,我被黑暗笼罩。
自保的本能让我掉头就跑,耳边是呼呼风声和肺部传来的剧烈喘息声。我的腿像是没有知觉拼命往前,快一点,再快一点,前面就是集市,只有二十米了,只有十米了……
终于得救了!
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回。
一转头,对上乞丐阴森而浑浊的双眼。
那布满血丝的眼里全是捕到猎物的亢奋:「抓到你了小丫头!」
我急忙张大嘴喊救命。可嘴巴明明张大,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更可怕的是乞丐一巴掌捂住我的嘴,我彻底发不出声。
我掉进恐惧的深渊。
完了……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呵斥响起:「喂,你干什么!」
乞丐看到一米八的陈叔吓得撒腿就跑。
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约莫五分钟后,委屈和恐惧化作泪水一泻而下:「叔,我妈不见了……」
陈叔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安慰。
可抱我上自行车时他一直皱着眉,我想,也许他不想见到我吧。可似乎有人更不想见我,我一进门,我妈愣了。
我爸把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你怎么回来了?」
十岁的姐姐吓得缩着脑袋。
陈叔倚靠门角声音冷得吓人:「李大头,随意抛弃娃娃可是违法的!」
「老子要生儿子,有二丫在,她妈肚子里这个怎么生。」 我爸腾地一下摔碎了酒杯。
周围安静地恐怖。
也许依赖母亲是本能,我慌忙掏出藏好的棒棒糖一脸讨好:「妈,这是为我们一家四口挑的棒棒糖,还有这个草莓味是……」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她,我妈一把夺过棒棒糖摔在地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不是成心不想让我生儿子。」
棒棒糖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前两天我听到她和爸爸说想吃草莓,所以特意为她挑的草莓味,可我妈毫不犹豫啃开那根糖。
「当年怀你都说是男孩,要不是你,我和我儿子正好一家四口,哪还用遭那么多白眼!」
骂完我,她又拉长脸对着陈叔:「陈坡子,反正你也没闺女,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二丫领回去吧。」
巨大的阴影把我笼罩,好像先前那个乞丐还在追着我。
陈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去年他刚和一个带儿子的寡妇结婚,村里人都说他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
见陈叔不回应,我妈忽然抡起胳膊给我一巴掌:「以前不是很爱哭吗,关键时候怎么不哭了,你不哭,人家怎么可怜你。」
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哭地撕心裂肺。
不是为了讨好陈叔,而是我知道黑暗终是吞噬了我。
那晚,我被陈叔带回家。
可我俩都没进得了家门。
陈叔的老婆春华姨知道他买我花了三百块钱,气得把我俩扫地出门。
「败家玩意,替别人养闺女还被讹半月工钱,晒晒月光长点脑子吧!」
说后,身后的门咣当一声被重重关上。
2
陈叔和我一起蹲在墙角。
夜里的蚊子闻到肉味「嗡嗡」地围着我俩转。
稀薄的月色下,陈叔把桑树叶编成花环一个劲给我扇风:「二丫,你春华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一会她准开门。」
陈叔说得信誓旦旦,可他猜错了。
直到饿晕之前,我身后的门始终紧紧闭着。
醒来时,陈叔给我端来一碗盖着金色荷包蛋的面条。
春华姨板着脸:「你那挨千刀的爸妈明明要扔了你,还非得讹我们三百块钱,明天开始,你要干活报答我知道不。」
陈叔啧了春华姨一眼。
春华姨骂骂咧咧地走了。
她11岁的儿子陈子瑞听到动静蹑手蹑脚蹭过来:「哟,有荷包蛋。」
话音一落被陈叔一脚踢走:「去去去,睡你的觉,这是你妹妹的!」
陈叔给我起了名字,叫陈灿灿。
他说希望我像仲夏的星辰一样灿烂。
可我只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怎能和璀璨星辰比肩。
春华姨一直对我板着脸。
子瑞哥因为那个荷包蛋和我结了仇,要么捉弄我要么往我身上扔虫子。
夏季农家的活很多,我怕再被当个累赘扔掉所以尽量抢着活干:割猪草、煮饭摘菜、洗衣服、翻红薯藤……
不管他们怎么对我,外面的人怎么说我,我始终逆来顺受。
陈叔接了新活去县里做木工,有时回得太晚我都睡着了。
八月很快过去。
那天我看着小孩放学出神,陈叔踩着他破旧的自行车「吱」一声停在门口。
他买了很多零食:山楂条,小辣条,西瓜泡泡糖……
最后还从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
「灿灿,喜欢吃什么就吃,一切并不是你的错。」他温柔地把棒棒糖放在我手掌。
没想到陈叔如此心思细腻,我感动地眼泪在打转。
就在这时,春华姨这时却拿着菜刀走了出来。
「让你去剥花生,原来坐在这偷懒!」
她不耐烦得踢飞地上的黑色飞虫。
看到我手里五颜六色的零食,春华姨气地扯着大嗓门:「陈建国你又乱花钱!是不是嫌钱多烧得慌。」
春华姨的话像是巴掌烫得我满脸通红。
陈叔退伍后,所有补贴款都用在给陈奶奶治病上,最后人去财空婚事也耽误下来。要不是春华姨,陈叔可能还在打光棍。
我不能拖累他!
我忙不迭把零食往春华姨手里塞,颤巍巍的语调带了哭腔:「姨你不要怪叔,我赔你……我……我明天把头发卖了!」
我满眼祈求,春华姨却狠狠白了我一眼。
她把手里的刀往凳上一扔,「咣当」一声吓得我打了冷颤。
陈叔捏着春华姨的肩膀,赔着笑:「瞧你把孩子吓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变戏法似得从自行车后座拿出一捧野花:「漂亮吧,我专门给你采的!」
五颜六色的小花衬得春华姨满面春风。
收了花后,她心情也跟着美丽。
她一边骂陈叔不正经一边噌我:「都一个月了还叫叔和姨,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所以从不要求我改口!
第二天春华姨把花别在发髻上,见人就吐槽。
「我家老陈还学小年轻送花,你说他是不是不务正业。」
「唉,这花又不能当饭吃,你家老李不给你送是对的。」
趁着春华姨高兴,陈叔提出送我去上学。
于是花枯萎的那天。
陈叔又被请出去晒月亮。
3
上学后日子过得很快。
一放学我就奔回家打猪草洗衣服,子瑞哥则是带着他那帮兄弟打鸟蛋玩弹珠。
那年冬天,生母终于如愿以偿生了儿子。
正月初六她办满月酒,堂屋里她抱着儿子扬眉吐气,看到我时连个正眼都没给。
怀里的孩子哭了生母轻柔地换尿布,细细哄着:「乖儿子拉金便便啦,不哭不哭,马上就舒服喽。」
看我走到门口,她厉声喊住我。
她把尿布往我手上一塞,皱眉催促:「快搭把手给你弟尿布洗了,现在冬天冷干得慢!」
见我不动她,她熟练地揪着我的耳朵训斥:「耳朵聋了吗死丫头!」
寒水冻得手指失去知觉。
大姐一个劲催我快洗。
春华姨找到我时一脚把盆踢翻,然后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屋里。
她狠狠地把尿布扔在地上,冷眼盯着生母:「做客还要负责洗尿布,我倒要看看谁这么不要脸!」
生母恼羞成怒:「唐春华你发生什么疯,二丫毕竟从我肚子里出来,让她洗个尿布又不会缺胳膊少腿!」
春华姨冷笑:「呵,你肚子里出来的……说的对,那把三百块钱还我。」
谈到钱,生母瞬间没了嚣张气焰。
和春华姨不对付的张婶子插嘴:「陈家婆娘,人家毕竟是二丫亲娘,你一个后妈就不能大度点。」
有人开头就有人跟话。
「洗个尿布多大点事!」「把尿布扔主家屋里,真上不得台面!」「啧啧,收养的丫头还当个宝!」
我害怕地拽着春华姨,算了吧。
她却冷眼瞪我:「你拽我做什么,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
她一脚把尿布踢到张婶子面前:「你大度,拿去让你儿子洗,以后她家尿布全归你。」
说后她又盯着刚刚跟话的几个人:「哪有当妈的扔孩子不成又转手卖掉,你们这会说风凉话,也不怕报应在自家身上。」
满场鸦雀无声。
村里人虽重男轻女,但还没狠心到卖女儿换钱。
回去的路上春华姨走在前面。
她一步一回首,骂我怂包骂我没骨气:「你以为听话你妈就会喜欢你,重新要回你吗?」
融雪后的小路满是泥浆,我低着头眼眶红红的。
见我不反驳,她毫不留情地撕开我的伤口:「你做梦!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会更加看不起你!」
「蠢货,他们已经抛弃你了,你长长心吧!」她越骂越凶,脸黑的能当墨汁。
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冲着她大声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张婶说你是泼妇,说子瑞哥是土匪,她还和人打赌说我也会成小泼妇。」
「我不想让别人说你闲话,我不反抗,我听话,我不想别人说你……」
春华姨一怔,她的眼神明明灭灭。
变换多次后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嗤笑:「傻丫头,闲话算什么,我只想你和子瑞过得好……」
那天之后,春华姨又成了村里的谈资。
村里人说她尖酸刻薄,说前夫肯定被她克死,还说陈叔成天被她虐待。
聊着聊着他们又嘲笑陈叔。
说他没种,不仅给别人养儿子还给人养闺女,还说他肯定不能生育,不然为啥自己不生。
我气地咬牙切齿。
春华姨却不屑一顾:谁敢当面说试试?
她还说有些人就是墙头草,一旦嗅到好处马上就倒戈变了脸。
她的话半年后得到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