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观望着远去的二人,淡淡一笑,吩咐人收了棋局茶杯,自行回屋了。
长乐宫临华殿一处偏室,几名黑衣人跪在青石地面上,吓得大气不敢出。面前的长案后,端坐着一人,身着玄色袍服,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天子刘邦。刘邦听完这几个暗卫自清风庙的回报后,只是摆弄着手中的一个玉雕,未发一言。半晌,室门传来轻叩声,鲍侍中走进来,行至刘邦身旁跪下,附耳悄声说了几句。刘邦眉头微展,抬抬手,道:“今日之事暂且不究尔等之过,这清风庙也不用再守,日后将功折罪,都退下吧。”几人当下谢恩后退下,出门不由长透一口气,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这命算是捡回来了。为首一人向着鲍侍中抱拳施礼,谢别后带着手下散去。
城外清风庙,韩沐在这里不知不觉已过了五日,住的是神清气爽,等到卫氏让人收拾装点,韩沐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意。怎耐秋意渐凉,卫氏心忧韩信,于是她只有同王紫观辞别后回府。
回府后的日子过得水波不兴,韩沐每日里除去自己在院中练练简单的剑术外,就是溜去演武厅旁观下自家二位兄长的弓马操练,闲瑕时则陪着韩信下下象棋叙叙话,倒也怡然自得。只是随着孟冬来至,天气转寒,韩沐越发的没什么可以出门的机会,无奈的憋在府内。
这日午后,韩沐照例在院子里取剑在手,一招一式的练习,极为认真,她这几日总觉得自己练剑时,似乎觉不出手中剑的重量,似乎这剑已经与自己的手臂连为一体,而自己在练到渐渐运转纯熟时,都会觉得似乎体内有道淡淡的气息流动,流动的方向正好是手足上几大经脉。这种流动似乎和阿耶曾经提过的练气很相像,但是府中无人通晓,因此韩沐也无处请教。今日,她动作特意的放缓,想仔细体察下这个感觉。
果然,当韩沐一遍一遍练习,再度达到纯熟无碍的衔接时,似乎自小腹处慢慢有小团极微弱气息产生,当全身开始微汗时,这小团气息开始自动分散沿着四肢几大经脉缓慢的流动。轻柔舒服的让韩沐有些沉迷。而且她发现当流转九个来回后,这气感似有增强的现象。韩沐心中这一动,呼吸也乱了,气感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韩沐不觉有些沮丧,只得停下,收剑回房。
小安打来热水,服侍着韩沐净了脸,更了身鸦青底起绯色缠花绛色滚边夹绵的锦缎深衣,换上薄绵履。小安望了望天色,问道:“女郎,应去主母那里了罢?”
韩沐恩了一声,像突然想起来一般,道:“对了,把可儿叫来,你俩随我一起过去。”
小安躬身道:“诺。”出去叫了可儿过来,并肩垂手站在门外等着韩沐。
韩沐在屋里捧着那颗王紫观送她的青玉珠,她发现这珠子似乎越来越青翠了,中间的那隐着的绿丝,也有些显眼了。韩沐现在是对这珠子越发的爱不释手,虽然大姐她们亦有时见过,但她们都只当是普通的青玉,没有发现其中的绿意。韩沐心里暗喜,觉得自己真是和这珠子有缘呢。她不知道,这三个月来,每当深夜有明月当空,子时前后生死之气交汇,这颗珠子都会在月光下发出那一片清柔莹明的光泽,将她全身包裹进去,并且慢慢渗进她的身体。韩沐只觉得自己近来练剑有轻微的气感,却不知道幸亏她喝下的一大碗云子精露,药效都积存在她体内,再加上这青玉莲实的滋养,依靠这莲实转化月华的冲刷化解,药力轻柔和缓的慢慢被她完全吸收。才有了这不知不觉的引气入体。寻常炼气士花费数年才能稳定的第一步,被她于睡梦中无意达成。
韩沐把珠子收入锦囊,依旧贴身放好。抬脚出门,向卫氏那边行去。
走进卫氏房里,她发现似是多了一人,定睛一瞧,却是萧相国家的二夫人郭氏,也是丁氏的娘家表姐。卫氏在上首笑道:“沐儿过来,给郭夫人见礼。”
韩沐赶紧上前,对着郭氏施了一礼,道:“沐儿不知夫人来了,请夫人见谅,沐儿这里有礼了。”
郭氏虽然说是萧相的侧室,但自从萧相的正室尹氏因病亡故后,萧相将其扶正,府里的一应内务皆由其打理,加上郭氏也是大族,是以外面都称郭氏一声二夫人。韩沐这直接呼其夫人,当然更显尊重。
郭氏听的笑容满面,直道:“沐儿都这么高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了,出落的真是俊俏。如今长大,更懂礼数。”身边跟随的侍女赶紧递送上一个荷包。
韩沐心下虽好奇郭氏来意,却没有多说,只是乖巧接过荷包,称谢后跪坐到卫氏左下方,韩涟的身边。
卫氏笑着对郭氏道:“这孩子被宠坏了,不懂规矩。郭夫人莫要取笑了。”
正说着,韩汲也到了,今天她一身的杏红色素面锦的曲裾深衣,一头青丝绾成了双鬟,上插着二枝金步摇,衬得粉面桃腮,肤如凝雪。韩沐心里小惊,韩汲这么郑重的装扮,可能早知道郭氏今日前来。
韩沐一面想着,韩汲那里已是向着郭氏盈盈一礼,娇声道:“郭夫人,汲儿这里有礼了。”
郭氏颔首微笑道:“汲儿真是好出挑的模样,到我身边来。”也赏了个荷包。韩汲谢了接过。又给卫氏见过礼,方才依命到郭氏身边坐下。
韩沐越发好奇,看看大姐,韩涟却是对她眨了几下眼睛,脸上有些发红。韩沐略有些明白过来,赶紧低下头。
上首的卫氏望着她们姐妹,不由眼里有笑意,转头对着郭氏道:“郭夫人,你看是不是……”
郭氏拉着韩汲的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汲儿,我也算是你姑表姨母,不说外话。此次姨母是为你终身而来。”
韩汲面上飞红,头低了下去,不敢吭声。郭氏拍着她的手道:“莫要害羞,男婚女嫁,这是人之常情,适才我已同你母亲说过了,现在就是问下你可愿意?说的乃是淮南王的次子。为人忠厚,上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韩汲低下头去,声如蚊蚋:“全凭母亲作主。孩儿并无不妥。”
郭氏欢喜道:“这真是天注的缘份,卫夫人,那妾身这便回去差人通报淮南王。两家交换完庚帖,早点把这事给定下来岂不安稳?”
卫氏道:“如此就有劳夫人了。妾身在此谢过夫人。”
郭氏心里有事,既然事情已了,便告辞回府,卫氏亲送到二门外方回。
房间内,姐妹们都嘻笑着打趣贺喜韩汲。韩汲虽然脸面羞涨得通红,但终不免有些得色。丁氏也来到房内,向卫氏道谢。女儿有这么一门好亲事,自然是终身有靠,满脸止不住的喜气洋洋。
接下来一连数月,淮阴候府和淮南王府两家都忙着这桩联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一连串的事情,忙得卫氏无暇旁顾。韩沐也乘机央着韩信带她出去走动。
韩信素来宠爱这个幼女,因此这日见早春晴好,便携了韩沐去了留候府上。
留候府上阍者见是淮阴候前来,早飞跑进内通报去了。韩信也不等人出来,径自带着韩沐往里行去。吓得留候府上的大管事一直不住的跟着道歉,刚跨入二门,远远只听见里院传来道清越醇厚的声音:“淮阴候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倒是子房未曾远迎,恕罪了。”
韩沐第一次到留候府上,心下对这位与自己父亲齐名的人物也是极为好奇,耳中话音刚落,却已见到一位身材瘦削面色微黄的老人到了面前。韩沐却是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看起来身体似乎不太好的老人怎么有这么快的速度。一句话的功夫就到眼前了。她站在父亲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老人。
韩信微笑着道:“信今日无事,带小女前来叨扰。沐儿,过来见过留候。”
韩沐从韩信身后走出,对着张良施了一礼,道:“韩沐见过候爷。”
张良望着她明亮的双目道:“好、好,好精神的女娃,候爷请随我进屋坐罢。”侧身前引。
韩信道:“有请候爷带路。”携着韩沐随张良走进内房。
宾主坐下叙述近况后,免不了要提到韩信次女与淮南王次子的亲事。张良却是眉头微皱的问道:“老夫有一事不明,此次联姻,实属不智。不解淮阴候为何同意此事?岂不是自授人柄?”其实这是说韩信此举更让当今圣上疑心。
韩信道:“信此生已无可如何,圣心难测,有无此事,依信来看,都是一样。”他这是说怎么着我也不可能重获启用,皇上疑心那么重,做什么都是一样的结果。
张良微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看着坐在外屋同自己孙子玩在一处的韩沐,道:“子房看候爷的幼女似乎很有根基。若是候爷不嫌,不如让此女跟我修炼些行气之术,不知候爷意下如何?”
韩信意外,张良的炼气术满朝文武都心羡之,想不到却是自己的幼女有此机缘,因此欣喜道:“这倒是她的福缘了。信岂信不过候爷,只是信还有一请求,希望候爷能允下。”
张良道:“候爷但说无妨。”
韩信起身对张良施了一礼:“信想请候爷护住幼女,信只恐日后大变之时,不得终久,只求候爷带她远离京城。保其一世平安即可。”
张良倒是一楞,虽然正合他意,但是韩信主动提及却是出乎意料。心下略思,明白韩信之意,应承了下来。韩信大喜,道:“候爷之恩,信无以为报。请受韩信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