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婆子咄咄逼人,光嗓门就压了她那矮小秀丽的小丫头杜雀一截。杜雀被她镇着,心里知道云深瑶此时已高烧不退五六日,根本起不来,又想着没炭火冻了云深瑶更见不得好,急得眼泪直下掉。
“你们欺负人,等夫人和飞鹿姐姐回来,我要告到夫人那去!”
小丫头着急上火地跺脚,春婆子听了一点不怕,“你以为你们还是从前?现在满京谁不在笑话八小姐走失后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丑事,谁不知道她被太后指婚就要嫁给疯王没几日好活,你且告去,我们不痛不痒,你们八小姐却要死无全尸!”
春婆子大笑。杜雀捧起花盆里的土便朝春婆子甩了过去:“你们胡说,胡说!”
一茬接一茬的土砸了春婆子满身,新做的衣服上沾了泥,春婆子脸色剧变。
啪一耳光抽倒杜雀,春婆子指着杜雀:“老娘的衣服……你个小贱人,今日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春!”
春婆子要掐上杜雀脖子的情形像极了前世她杀掉杜雀的那一幕,云深瑶苍白的面容一冷,抬手掀了垂花帘漫步而出,音量不大不小地叫了春婆子一声:“嬷嬷好端端的,跟杜雀生什么气?”
云深瑶从前在府里地位便不算高,出了失贞的事后,这些奴婢便更狗眼看人低。见着她,春婆子连礼都没一个:“还不是杜雀,她去拿伙房炭火,非说我少了韶光院的份例跟我闹,可我们怎么敢少小姐的东西。”
春婆子招手让人把那一筐炭拿了出来。
小臂宽的竹筐里盛满了炭火,少是没有少,也不见得真如实给了。
那炭火全是黑的,但云深瑶前世也当过主母,一眼认出是银丝炭里夹了容易引火的灰木炭。
盯着那筐炭,云深瑶回想起前世这筐炭火是怎么引发大火烧死了杜雀,春婆子又是怎么杀了飞鹿,她眼中的冷色一没:“东西都对的,是杜雀不懂事。我瞧您这新衣裳也被杜雀糟蹋了,如此,我这还有一匹五姐姐送来的新料子,我拿出来赔给嬷嬷,嬷嬷吃酒稍等会,可好?”
五姐姐指的是三房忠常伯嫡出的次女云安乐,云安乐此时与她关系极好,就算是她失贞后还常来看她送东西。
伯爵之女的东西,还能有差的吗?
春婆子心动,云深瑶紧道:“我爹前日得了一坛雪中青,怕我娘骂,藏到了我这儿,嬷嬷们若是愿意,便吃几口酒,暂且等一等。”
好衣好酒诱惑当前,春婆子立刻答应了。
虎背熊腰的婆子们一个个入了房,杜雀委屈道:“小姐,咱们房里东西本就不多,这些日子夫人回汶水老家,这些人便更狠着克扣咱们,你还……”
云深瑶也不解释,“快去拿来。”
杜雀没法子不听从她,取来后不情不愿地给了云深瑶。
房中的婆子们吵吵闹闹,云深瑶回首看了一眼,吩咐杜雀:“你再去帮我取件东西,我爹房中有一本白封皮洛家字帖,你从后边翻,有几张残字页,撕下来拿给我。去吧。”
说罢,云深瑶走进房中。传闻的好酒雪中青烈得醉人,没几口下去婆子们已经东倒西歪,云深瑶将布匹放下,几个婆子们还招呼云深瑶来划拳,云深瑶没答应,只叫春婆子:“春嬷嬷,外头下雪,布匹被湿了,你去帮我升了炭火烤一烤吧?”
外头根本没下雪,但春婆子吃得醉了也分不出,只记着好东西。拿了那木炭筐便往炭炉里倒灰木炭,等到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面几个婆子都已经睡倒在桌上。
云深瑶提着酒坛子往四处泼洒,春婆子听见水声回头,满面通红:“八小姐做什么呢?”
云深瑶浅笑:“没有什么,婆子要是困了,便去内房里睡一会儿吧。”
春婆子点头。待人入内,云深瑶敛眼将已经被自己浸透了雪水的披风裹上,一脚踢翻了炭炉,锁死了所有的门窗,往后院的小池去。
浓烟滚滚。
离韶光院最近的,除了云深瑶的娘尤氏住的朗明院,便是大房住的真煦院。
铺天盖地的青灰烟雾被北风一刮,吹的真煦院本来好好做事的奴仆们泗涕横流,连坐在院内的大房姨娘黄婉月都被呛了出来,捂着口鼻责问丫鬟:“干什么呢这么呛人!”
丫鬟们掩着口鼻:“奴婢们也不知道,似乎是韶华院那边来的,咳咳……奴婢这就去看看怎么回事。”
黄婉月连忙挥手,院外便有人大喊:
“走水了!”
想法才冒出头,院子外便有数人狂奔疾驰朝着浓烟方向去了,黄婉月出门一看,韶华院火光冲天,整个院门都着了!
连忙放下手中的头油赶过去,院门前大火冲天,一群仆婢手里锅碗瓢盆地浇水灭火,黄婉月打量了一圈,便听人在里头喊救命!
黄婉月愣了下,一只手便从她身边探出来,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小厮。
三房的人刚赶到场,除了三夫人蒋钟意,她身后还跟着她次女五小姐云安乐,并三房姨娘的女儿云宝言。
“八小姐呢?”云安乐冷问。
小厮哆哆嗦嗦,一指红云下的韶华院:“还,还在里头……”
蒋钟意和云安乐脸色双双一变,云安乐忙向身后人喊:“快救八小姐!”
可火还是太大了,如今又吹北风,火舌卷到门柱、廊柱上,遭风一掠便化作巨兽吞了目所能及的一切。云安乐话刚落地,韶华院里吱呀一声倾垣倒柱,将地上的薄冰都烤成了水。
院内方才还叫了两声的“救命”彻底没了,云安乐心急如焚,她与云深瑶素来“情同姐妹”,每一步都走在谋划上,要是云深瑶没了性命,她怎么接近二房?
云安乐踢了身后不敢营救的仆人一脚:“平常养你们都是白养的,要是八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卸了你们的骨头!”
婢子被一脚踹到地上,捂着腿不吭声。云安乐越看越气,云宝言倒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双凤眼明亮明亮,袖袍掩着的唇角得意上扬。
然而笑不到多久,她便被人狠狠一撞。
抬头看去,那朝着韶华院奔过去的男子约摸二十余四五,面容如刻如凿,肤色苍白,仿佛她来时看见的庭下积雪,就连那生得稍深,眼眶凹进去的慵懒双目,也似乎因此带上了冰天冻地的温度。
更重要的是,她看见了他身上那件黑曳撒上纹的东西。
纯金丝纹的神兽螣蛇纹,以包朱浆的丝线绣眼,令其两目熠熠生辉……
那是……
祯王李焚情?!
云宝言一愣,李焚情身形被火光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