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汉的话说完,众人无不惊骇,纷纷义愤哄闹起来。
三人在楼上听到堂下人的言语,烟雨不解道:“秋妹,这归云镇之事我们也打听了不少,可这‘卖艺女子’乃为何人?怎么从未听镇上人说过他们的故事?”
惊秋道:“这镇上百万户人家,百万个女子和书生,我们哪能尽数知晓每个人的故事!可不又在说痴话了。”
無尘却拂扇道:“这个,我知道。”
三年前,这归云镇来了一对流民父女,二人流落街头,父亲手里一根胡弦,女儿手里一把琵琶,父女二人卖艺讨饭,老父自言乃北地难民,逃难至此。
那女子口哑耳聋,总以黑巾遮面,持一副旧琵琶,却弹的一手绝妙佳曲。
镇人怜其苦难,皆竞相施舍,后来这归云客栈的贾掌柜常于门外闻其琴音凄苦,生了怜悯之心。
又见其父女二人流落街头,着实可怜,遂将她父女二人雇来这里,设一隔帘听台,父奏女弹,艰难度日,算是给了一个定身之所。
父女二人在客栈内相安过活,过了一年,本来相安无事,一日,这里却来了一拨云游野道人,个个生的相貌奇丑,言语混杂。
这些道人听到琴声,个个手足舞蹈起来,好似欢喜的很,其中竟有通法术者,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儿,一口黑酒喷去,那听帘屏风木架兀自颓倒,竟化作朽木一堆。
那伙人见到这手持琵琶的女子,大喜,用旁人听不懂的言语叽咕了一阵,不问青红皂白冲过去就要拉扯这女子。
客栈管事的上前劝阻竟被一个踉跄跌出窗外,掌柜大骇,见事不妙,却并不慌张,只拿眼瞅着二楼左首间厢房,还急忙遣人将盛好的冷盘青笋送了上去。
那黑瘦道人先是从随身葫芦里灌了一口毒酒,朝那老汉喷去,那老汉还没来及吭一声便应身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随后那恶道又灌了一口,正要朝那上前劝阻的店保喷去,却从楼上凭空飞过来一把白芒香扇,将那毒酒一阵风卷去,一道人影从二楼跃下,正是归云庄主云墨。
那女子已被那群妖邪道人挟出门外,径直往归云峰的方向掠去,归云庄主一路追去,那些歪道人斗归云庄主不过,最后竟向那女子发难。
归云庄主一人之力难以兼顾周全,那女子身上被撒了一些毒粉,归云庄主大怒!使出了看家本领与他们斗法。最后终于将那些妖邪道人赶走!
归云庄主见那女子身受重伤,她那孤爹又遭了毒手,便让赶来的归云弟子将她带进归云山庄救治。
那女子曾一直用厚厚斗巾遮住面孔,无人见过其容貌。
后来传闻那女子被归云庄主救醒后显出容貌,竟是一位惊艳绝伦的国色美人,为感庄主救命恩德,便向云墨庄主终身相许!。
自那以后,归云山庄内庄便山门紧闭,只留些外庄弟子在南北外庄出入,平日里打点些微末琐事。
再后来,就有人渐渐传言庄主整日沉迷于美色,早已忘了当年归云老人遗留的保护城镇之责。镇民们闻此传言,初有不肯相信者,便偷偷跑到那归云峰前查探,也没看明白所以然。
他们内心深处又始终视山庄为依靠,两下里矛盾,无以排解,便视那与归云山庄紧密相关的诸般笋肴为不祥物,人人避之。
烟雨听大师兄说的如此玄妙有趣,忙用笔在离尘卷上飞快书记,谓惊秋道:“怪不得那些店家不与我们笋吃,原来有这般故事。”
再看场下,人群中此时有人道:“许是庄主果真在闭关修炼上乘星象道法也未可知,你说的这些毕竟只是巷头流言,我们此等猜测也为不妥!”
另一人又道:“至今又没有人亲眼见过那女子容貌,便说是天仙般貌美,若其实是个癞头女姑,若归云庄主果真是修行到了险要关头,不容打扰,我们岂不大大冤枉了归云庄主!”
“牛老丈,您老失了孩儿,伤心痛苦,我们大伙也都替你难过,但流言蜚语之事不可妄信,还望您老节哀慎重!”那人像是个贯于街头游走的贩夫,颇晓得察言观色,对牛老汉道。
牛老汉看了那人一眼,瞪大圆眼道:“我老汉今日在此发难,并非因我那孩儿之死,我那孩儿勇斗妖匪,舍身卫镇,死得其所!
我今日来,是要让众乡亲们擦亮眼目,看清那归云书生的真面貌,如若不然,这归云镇防卫之事休矣!我们城镇数百年的安定日子休矣!”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人群中已有人被他说动,问道。
“我今日在此召集大伙,就是要大伙儿随我一同往归云峰上盘查个清楚,若庄主果真在闭关修炼,不容打扰,门下弟子也总该有个管事的,说个口讯总不打紧吧!
若果真如此,我老汉甘愿受罚,在内庄门外叩罪三个晚上!”牛老汉吹眉瞪眼,似是在向众人定下一个重重的赌注。
“要是,要是那个传言是真的呢?”人群中,一人战战兢兢问道。
“若是传言属实,那云墨果然忘了根本,在庄上寻欢作乐,我们便要拿那祸乱的妖女问罪,定要唤醒我们的庄主!”说到后半句,牛老汉紧握拳头,咬牙瞠目,脸上那道伤疤也愤慨的上下起伏着。
堂下众人沉默了一会,一人大喊道:“牛老汉之言有道理,我们这就去山庄上问个清楚!我们要弄清楚真相,保卫城镇安全!”
一言甫毕,群人和之,说罢,一群人蜂拥着走出归云客栈。
惊秋三人见他们动身,無尘道:“我前几日去探访过那归云山庄,总觉有些蹊跷,师弟师妹,你二人且在这店里候着,我随这拨人前去探查一番。”
惊秋道:“不如我们一同前往?”
無尘道:“不妥,那山庄地形我已熟悉,我要潜入内庄,人多反而不便!你二人我另有吩咐。”
“师兄请说。”
“我已查过那王家布坊,发现上个月那拨妖匪很可能并非从孔雀岭而来,而是从魍魉山而来。
我想可能与偷盗佛珠的魑魅恶道有关,你二人且依着牛老汉之言,先去查探那些布置在镇上各处的法阵,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三日后,我们再在此处汇合!”
惊秋道:“也罢!”
三人商议已定,無尘便起身奔往门外,朝适才那伙人离开的方向跟去,無尘抄边路隐匿而行,赶在那伙人之前,先到了归云山庄。
归云山庄由三部分组成,主体部分位于归云峰峰腰上,是为内庄,是归云山庄位列门墙的内庄弟子修道习法以及庄主居住修行的地方。
南边沿内庄一侧外墙延伸至山坡竹林处的是为南庄,北边沿内庄另一道外墙延伸至山坡崖石处的是北庄。
南庄是那些外庄俗家弟子演习星象法阵的地方,北庄则是制扇坊。
三部分正好共同组成一个撑开的纸扇形状,南庄外有片竹林一直沿着山坡延伸至山脚下的云雾河畔,那里因盛产上等优质的笋而出名。
無尘在北庄与内庄连接处的栈廊内藏身,先是伏在廊顶,朝内庄里望去,内庄是一个三进大庄院,無尘只见到第一进院落里有座巨大的扇形石屏风矗立在门后,上面雕刻的天星阵列图远远可见。
偌大的门院里竟没有一个弟子走动,無尘听得远处嘈杂声由远渐近,知道那伙人将近,便缩身隐在隔廊顶内。
那些人结群来到山庄内庄的大门外,牛老汉走在众人最前面,朝那朱红大门先抱拳行了一礼,朗声道:“前外庄弟子牛三石特来拜见归云庄主,恳请庄主赐见!”
连叫三声,门内没有回音,正欲叩门,门前南庄轩门里窜出五六名外庄巡行弟子。
那六名外庄弟子见了众人形状,心中似已知来意,莫说这些普通镇民,就连他们,这两年来也未见过庄主一次。
内庄是山庄嫡传弟子修习法术之地,外人不可随意进入,这些外庄弟子也曾借故叩门请见过,但也仅是见过一两个内庄师兄拉开门缝,言说庄主正在静修,不见任何人,令他们务必恪尽职守,无需旁虑等等。
如此时间久了,人心不免动摇,有些制扇弟子便离庄而去,但这些外庄守阵弟子本就怀着赤城护卫乡镇之心,所以都并未离去,都自发的跟随那些还残留在阵上的内庄弟子恪尽职守,未敢怠慢。
那领头的外庄弟子曾和牛老汉的儿子一起演习过阵法,认得其父,以为老汉因丧子之痛过悲,才做出这聚众闹事之举,他心中寻思:倘若庄主真个是闭关静修,自己护卫不周,让他们闯了进去,莫不坏了大事!
便上前劝道:“牛老伯,庄主早有吩咐,闭关静修,不许任何人打扰,您老还是请回去吧。”
牛老汉雷声道:“就算庄主静修,内院也该有个管事的大哥在吧!今日,我牛三石就算血溅山庄也要瞧明白这庄内到底有何古怪!”
“庄主啊!你为何不肯见我!”
他一人高呼后,后面群人和之,那领前的几个民众互相递个眼色,冲起便扣那朱红门环。
“轰吱~”一声,内庄大门轰然而开,竟没有上闩!
那领头几人冷不防,“哎呦呦”一起匍匐叠倒在地上,后人压前人,险些撞上那门后不远处矗立的石屏风。
这一变故就连那几个外庄巡行弟子也大感意外,内庄大门竟无人把守!
好奇惊异之心不由大起,不单没上前阻拦众人,还不由自主的提着吊悬之心随定屏风前爬起来的人群一齐绕过屏风朝内院走去。
众人疑惑不定,绕过屏风走进第一进院落,这里是内庄弟子修行星象法术的地方。
碍于江湖师门规矩,那些外庄弟子平日里除非有要事,或是奉了庄主差遣,才会进到这里,否则,极少有外人能跨进这内庄之内半步。
院内,与门口石屏风正对着的方向是一座高层重檐门殿,黑窗墨柱,洞门贯通,上面挂着“观星殿”黑色殿牌。
左楹联‘世间沧桑书画扇’,左楹联‘斗转星移落人间’。
院落地砖皆用扇形地砖铺就,颜色不一,星辰图案,排布其中,院子北侧是一通黑窗黛瓦的联排厢房,匾名“满星居”。
南侧也是一通联排厢房,和北侧的一般无二,却是没有书写名号,知情的人知道那“满星居”是内庄弟子居住之所,另一排无名的则是众人饮食休憩之处。
众人只见阔大的院落里空无一人,诸般事物摆放的整齐干净,两侧厢房也都门窗紧闭,整个气氛安静中透露着怪异!
大家看见那观星殿洞门直通二进院落,正准备抢先横跨院落走过去,却被牛三石一声断喝都停住脚步。
“不可往里走!”
牛三石早年曾是那南院外庄弟子,曾出入过这里,门宇布局也还依稀记得。
那时,他虽是外庄弟子,却是外庄弟子里的一个佼佼者,对那星象法阵的领悟却胜过常人,习练程度几近内庄门人,所以对归云星象阵法略微精通。
他见这砖纹布列整齐有序,星辰阵列隐现其中,知必有异,忙止住那前行众人。
牛老汉回顾大家道:“院内布有星象阵法,大家莫要随意走动,且跟在我身后!”。
“只要能穿过这观星殿,后院的‘天星堂’便是庄主居住之所,即便庄主不在,执事门人也该有个,我们一定要进去问个明白!”
众人此刻已早将牛老汉作为他们的叩门头领,闻言便都附和着跟随在牛老汉身后。
无巧不巧,那法阵也曾是当年牛三石参与过的防卫之阵,阵法名曰“朱雀星罡阵”,乃是效法南天朱雀七星宿运行之理布成的。
整个阵形可由七人组成小阵,亦可由四十九人组成大阵,合为一朱雀之形,变换不定,阵法可大可小。
敌匪来袭,误入此阵,那朱雀之形便随着敌之步履的走动而变动,共有七七四十九般变幻,皆为朱雀啄食扑猎之技。
每一般变化便是一击,那雀尾、雀翎、雀首、雀爪俱能发风、火、雷、电震天之击,袭空啄地,破甲杀敌,厉害非常!
牛老汉识得这院内之阵乃四十九人朱雀阵法,细瞅那地上,发现红色朱雀纹扇砖仅有一块,其他散落四周的皆是青色朱雀纹扇砖。
他已看出那朱色雀纹扇砖便是主阵位,其余青色雀纹扇砖是副阵位,其他没有标记的空砖地便是最危险的受袭之地。
牛老汉思忖,只要自己踏上主镇位,操纵阵法,将那青色雀纹砖设法腾挪到一起,众人便可踏那青砖而过。
牛老汉当年乃外庄弟子,虽从未担任过主控阵位,但其实用法他早已窥得门径,昔年曾梦想着有一天能站到那主控位上挥洒一番,但身在外院,未能遂愿,万没想到今日却要遂此夙愿。
牛老汉将渡院之法向众人说了,自己从袖内小心翼翼的抽出一副星纹布套,再从布套里抽出一柄青柄玄扇。
这正是当年在黑鸦林一战,他拼着脸上留下伤疤,夺得头功,归云庄主亲自以此作为奖励赐于他的。
众人见他重抖当年威风,无不叹赏,就连那几个巡行的外庄弟子也自叹弗如。
無尘在墙头远远看见牛老汉撑扇跳入场中,顿时激起场上隐藏在法阵里的数波青光。
只见他几个纵跃,已跳到那红色雀纹扇砖之上,手中折扇青光泛起,时而四方飞纵,时而上下盘旋,牛老汉揉身握诀,左腾右舞,开始腾挪那周围青色雀纹扇砖。
不多时,那些青色雀纹扇砖果然嗡嗡抖动不已,渐渐靠拢在一起,众人看准时机,随着牛老汉的呵斥声踏了进去,朝那观星殿转过去。
無尘远远看去,只见院中青光腾起,隐约像是一只巨大朱雀鸟的形状,正携着一群人在手足舞蹈的跳跃摆弄着。
也没看清如何腾挪,那阵青光忽然消失了,众人群在那观星殿门口闪动几下便都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