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似乎显得格外的漫长。
大殿檀香幽幽,王守业等人都睡得很死,呼哈连天,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加上沼泽地中虫群的袭击,他们不光是身体,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疲倦。
角落上罗汉雕像安静盘坐,孤立的身影显得有些高大,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使其断臂无首,灰色石质的袈裟上似是血迹斑驳,暗红色的印记让人下意识觉得阴森,不详。
外界,林间飞过一道灵巧娇小的身影,青顶白羽,不过身上羽毛也有像绿色转变的迹象,眸子里带着灵慧,是一只青头翁或者说是一只青鸟。
它从枝叶遮掩的丛林上方飞来,落到距离神庙最近的一颗古树的树杈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而后歪着脑袋,打量着神庙。
片刻后,古树下方丛林一阵秫秫,扒开草丛,其内爬出一只小白狼,蹒跚着步伐,似乎刚学会走路,冲着树上的灵慧的青鸟奶里奶气叫了一声,似乎在打招呼。
没有得到回应后,小白狼气呼呼地咧了咧嘴吧,露出利齿,而后傲娇地转过头,对着神庙嗷呜起来,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丛林中传来脚步声,一只金色的猿猴如人类般直立行走,平静地走过荒野,来到神庙前。
它眸子里闪烁着人类般智慧的光芒,见到青鸟和小白狼后,竟然露出人性化的微笑,点了点头,然后越过二者,走到最前面的一片空地,盘膝而坐,眸子微微开阖,像是陷入某种坐禅状态。
在这三者之后的丛林中,无数异种都聚集此地,鳞甲彘,泰坦蟒,山岳猿等等,这些进化彻底,本应残暴无比的凶猛异兽,此刻却安静无比,以一种朝圣的目光,敬畏的望着神庙。
嗡!
毫无征兆的,神庙中猛有金光乍现,一股无形的波动突然涌现而出,如涟漪般,四下散开,逐渐笼罩了方圆数里的范围。
处在这股波动下,金猿、青鸟、和小白狼毫无紧张之感,反而静气凝神,双目闭合,仔细倾听着波动中一道模糊不清的宏大声音似乎在诵经,在传法……
它们身后处在丛林间的一群凶猛异兽,也似乎所觉,其中佼佼者,在这股波动中,眸子里绽放微光,有一种灵慧渐渐弥漫而出。
大殿内,王守业等人无知无觉,鼾声起伏,唯有身为武者的叶陌,对这股波动有所察觉,似醒未醒,脸色变幻不定。
“你来了。”
混沌中,仿佛有人在与他交谈。
“你是谁?”叶陌问道。
“你我来自一片地方,我可以算是你的老乡。”
那个声音道。
一道金色的身影出现在叶陌面前,神色平淡,无悲无喜。
“我好像见过你,你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叶陌望着那人,迟疑开口。
“你也给我一种亲近的感觉,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那人淡淡开口。
“我没想到能再次见到那个世界的人,毕竟时间未到,或许下一个纪元,那里才会发生不平凡。”他说着叶陌无法理解的话,对叶陌的疑问置之不理。
“或许,我可以送你一场机缘。”沉吟了一下,他又道。
“你身后有一块麦地,你走进里面,摘取最大的一个给我,只许进不许退,我在尽头等你。如果你做到了,我会送给你一份礼物。”
他说完,兀自转身离去。
叶陌转过身,一片金灿灿的麦田出现在眼前,迎面扑鼻传来一股浓郁的麦香,倏尔有清风拂过,顿时麦浪滚滚,此起彼伏,让人不禁心旷神怡。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
走进地里,地里到处都是大麦穗,颗颗饱满匀实,每一颗都独一无二,让叶陌看的眼花缭乱,根本无从下手。
他在犹豫,不知不觉中,走到麦田正中间。
叶陌停顿下来,陷入沉吟。
如果说这是一个考验,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这块麦田几乎一眼望不到边,让他一个普通人挑拣出隐藏其中的最大麦穗,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
叶陌站在原地,时而皱眉,时而深思。
半炷香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扫,摘取下身前一颗他认为最饱满的麦穗,走出麦地。
“很好,这颗麦穗就赠送给你,你将它种下,会得到一份丰厚的收获。”
那人说完,再次离去。
叶陌看了看手中的麦穗,心中一片平静,抬起头时,一座稍显破旧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木屋的周围用栅栏围成一圈,其中开垦有一片不大的菜地,绿油油的蔬菜已经长成,看上去让人格外的舒心。
叶陌在木屋内住下,他将麦穗小心翼翼地种在土地里,每日悉心照料,同时也不时收获一些蔬菜,给菜地松松土,捉捉虫,心中一片宁静,他每日闲来无事,便坐在木屋前发呆。
等待,似乎成了他唯一的使命。
第二年。
叶陌面无表情的站在菜地前,脚下,是一块空地。
这块空地是他当初埋下麦穗的地方,整整一年了,这片土地丝毫没有动静,仿佛就是一块普通的空地,这让他不禁怀疑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或者种子其实早已枯萎。
他找来铁锹,很快将这片空地挖开,一粒金黄的麦穗赫然被包裹在泥土中,它光鲜如新,被叶陌拿在手上,发现和刚摘下来时,没有任何变化。
“或许是我太焦急了,这颗种子很不凡,也许它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孕育。”
叶陌这样想着,再次将种子种在土地当中。
这一年,他闲来无事,便开始开垦土地,拓展新的菜田。
他试着总结规律,结合天气变化,和肥料的实施,最终将菜地的收获提高了三成。
到了收获的季节,木屋前三大块菜地中,堆满了沉甸甸,绿油油的蔬菜,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唯一让他不解,甚至有些烦躁的,就是那颗麦穗还是以前那般,没有丝毫动静。
他再次将种子取出,种子还是原来那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发生,就好像死的一般。
“莫非,这只是一颗没有成熟,或者早已死去的种子?”
叶陌如此想着,但并没有多少失望。
两年宁静的生活,让他将一切事都放下,平平淡淡,乡野农田自有一份悠然自在的乐趣在里面,他有一座木屋,外加三座菜田,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了想,决定将麦穗收起,既然无法生根发芽,戴在身上留作纪念也好。
这时,一只漂亮的鸟儿从远处飞来,白色胜雪的羽毛上沾染了尘土,看上去脏兮兮的,落在木栅栏的顶端,一阵喘息之后,可怜巴巴的望着叶陌手中的麦穗,纯黑的眸子了充满了渴望。
叶陌看了看白鸟,又看了看手中的种子,一阵犹豫之后,他将种子放在手心里,递了出去。
白鸟黑色宝石般的眸子里涌上喜悦,冲着叶陌“叽喳”了一声,似乎在感谢,随即轻掠到叶陌手上,低头衔起麦穗,一仰脖,干脆利落地吞下肚。
叶陌眼睁睁望着麦穗消失在白鸟的口中,心中最后一丝念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此,或许是怀着感恩的原因,白鸟在这里住下,与叶陌相依为命。
晨时挑水,日升开垦土地,日落则伴着彩霞的余晖逗弄白鸟,日子简单,无聊,但叶陌却怡然自得。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一日,叶陌正在木屋内拿着一块木头,认真做着雕刻,他没有参照物,只能按照脑海中曾经存在过的东西雕刻。
眼下,他手中一块看上去普通的木头,一道灵巧的身影栩栩如生,大半只兔子的身姿已然成型,剩下的部分,则在他手中渐渐雕刻而出。
突然,屋外传来动静。
“这只小鸟好可爱啊,屋里有人吗?我能借碗水喝吗?”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听上去声音的主人年纪并不大,声音清脆,悦耳,竟然叶陌平静了许久的心,泛起一丝波澜。
打开门,栅栏外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巧笑倩兮,宛如坠落人间的精灵。
“木屋只我一人居住,姑娘……呃,你要喝水吗?”
叶陌在心中踌躇了一阵,可开口还是闹了笑话。
“咯咯,谢谢,我需要一碗水。”
白衣女子落落大方,毫无防备之心推开木栅栏,走进院落后,目光落在白鸟身上,好奇道:“它有名字吗,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家伙,我以前从未见到过这种鸟。”
“它叫小白,是我的伙伴。”
木屋内,一男一女,外加一只美丽的白鸟,笑语声不断,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叽叽喳喳声,他(她)们彼此熟悉,渐渐成为了朋友。
三年后。
叶陌一身红色喜庆的新郎装迎娶了白衣女子,白鸟站在木屋的屋檐下,眸子里充满喜悦的望着这一幕,叽叽喳喳个不停,仿佛在为他们祝福。
同时,它乌黑发亮的眸子里有些灰败,就连一身原本白如雪的羽毛,都出现了凋零。
它老了,已经飞不动了,原本它应该随着他们一起离开,但现在,却选择独自守在这里。
它在木屋的屋檐下,居住了三年,一草一木,眼前的十几座农田菜地,都已经熟悉。
它不希望自己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它知道,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叶陌早晚会回来看望它的……
它眸子里充满不舍,默默地望着叶陌与白衣女子,却没有出口挽留。
叶陌与白衣女子转身最后望了它一眼,同样伤心难过,但最后却不得不离去。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白衣女子的娘家是一富裕之家,他们并没有看不起叶陌的意思。
在他们的帮助下,叶陌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不过区区二三十年,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家族,富甲一方,有权有势。
夫妻恩爱,子孙满堂,虽然有些累,但生活却很充实。
到了晚年,白衣女子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轻轻抚摸了叶陌的脸颊,而后安心的闭上眼睛。
叶陌伤心欲绝,在老妪坟前哭了足足七日,身心疲惫的回到家事,发现偌大一分家产,竟然被子女分个干净,只给他留下现在居住的一份老宅。
“世界之大,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如此想到。
“我的人生,还剩下最后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他连夜出行,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迈着年迈的身躯,跋山涉水,最终在将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返回了当初离去的地方。
站在栅栏外,他看到木屋内住着一个少年,在与一条黄狗嬉戏着,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纯真的笑容。
屋檐下,那个由木杈和黄泥搭建个鸟巢还在,但居住在其中的白鸟,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怔怔出神了好久,最后转身,选择离去。
“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有我自己吧。”
他似有所觉,佝偻的身躯行走在菜地中,渐渐远去,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他便不想停下。
来到一座大山当中,他终于走不动了,他颤颤巍巍的挪到悬崖边,努力站起身子,而后没有丝毫犹豫的迈出步伐。
“我找到了最大的麦穗,就是找到了自我;我种下一粒种子,收获了一段姻缘;我心中有所亏欠,到最后却发现,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迈出这一步,是因我坚信我将会不平凡。”
风声在耳边响起,鼻子里又传来熟悉的麦香,他睁开眼,苍老的身躯变得强劲有力,那道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叶陌身前,平淡的面容仿佛世间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缘。
“日后,你我或许有见面的机会,到时,你须还我一份因果。”
他说完,指尖亮起光芒,遥遥点向叶陌眉心。
顿时,一股庞大的信息充斥在叶陌脑海中肆虐,使他几乎没有反应,立即就晕了过去。
外界,叶陌气息衰弱,口鼻间呼吸微不可闻,仿佛风中残烛,随时熄灭。
神庙外,金猿眸子开阖,若有所察,旋即摇了摇头,又重新闭上双眼。
它能感觉到神庙那人处在一种玄妙当中,但此人气息陡然变弱,肉身在迅速衰败,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神庙内虽有人族大能留下的传承,但人族这一脉已经没落,所谓传承,自然有德者居之。
树上青鸟好奇眨着眼睛,朝神庙方向瞧了瞧,而后收回目光,不再理会,气质倏尔变得清冷,在波动中蜕变。
小白狼则是幸灾乐祸的嗷呜了几声,似乎在取笑,又回头望了一眼丛林中的万兽,闪过一丝高傲,转过头昂着小脑袋,继续领悟波动中的玄妙。
它们三个是荒野中万中无一的天骄,自然有其自傲之处,人类已经成为历史,还无法让它们过多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