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日的阳光总是这样,有着像是被泡过了好几扑的红茶一样的淡淡的琥珀色,偶尔会闪出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只是这似乎应该是裹挟着饱饱的热气的阳光实际上比冬日来势汹汹的寒风还要冷,是一种缓缓地浸入肌骨的清冷。树下,两个孩子的轮廓被这清寒的日光晕染开来,缓缓融在了周围的空气中。一个男孩子有着和白雪一样晶莹剔透的皮肤,一个女孩子有着和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夏辰,听说你有一个姐姐耶。”那个雪白的男孩开心地望着那个有着小鹿眼睛的女孩,肉乎乎的小手攥得紧紧的,眼睛里似乎闪着从夜空里偷来的漫天星辰。“嗯,爸爸要把她接过来,可妈妈好像很讨厌她。”女孩微微仰起头望着男孩,脸颊闪出了一丝淡淡的粉色,但那颜色很快也被淡琥珀色的阳光晕染开在空气里了。“这样啊。那她叫什么名字?”男孩微笑着伸出小手,轻轻揉了揉女孩额前有些稀疏散乱的发丝。“守恩为什么那么关心姐姐?是不是姐姐来了,守恩就不和辰辰玩了?”那个叫夏辰的女孩晶莹的眼里此时挂着两颗大大的泪珠,之前细软的语气也被骨子里透出来的大小姐的傲气给稍稍冲淡,但是依然是温柔的。怎么说那种感觉呢,就像是带着任性劲儿的撒娇。“怎么会呢,我就是问问。”守恩朝着夏辰吐了吐舌头。“她叫妍静,郑妍静,和她的妈妈姓。”“哦,妍静,郑妍静。”守恩淡淡地扬起了嘴角,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孩。“守恩,答应我要一直和我一起啊,不许不管我。”夏辰嘟起了小嘴,腮帮子鼓鼓的像塞了两个核桃,小鹿一样泛着水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守恩,不老实的小手早就紧紧抓住了守恩的小手,轻轻地晃着。“好好,守恩最喜欢夏辰了。”守恩低头朝着夏辰咧开了小嘴,笑得没心没肺。大概金守恩也不知道,他为了这一句话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只可惜孩子的承诺,又能坚持多久。阳光洒下,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白色的雪中行走,深一脚浅一脚,总是走不了几步就有一个人会左摇右晃,但是他们两个却从来没有摔过,因为身边的那个人总是会拉住自己。他们慢慢地,慢慢地走远,两个小小的背影在阳光下渐渐融成了一体。那年守恩12岁,夏辰10岁。一辆黑色的跑车在被冻得坚硬的水泥路上飞驰而过,仿佛可以听到轮胎将路面上的一层薄冰压成碎渣的声音,在车尾之后,一些被阳光镀上金光的小颗粒缓缓扬起又落下,是灰尘还是冰粒,没有人在意。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别墅前面,不知道是因为别墅前有着太多在冬日变成深绿甚至有些发黑的树木,还是因为那阳光的琥珀色实在是太淡了,无力给这苍白的楼房一丝丝健康的气色,总之,那白色的别墅很像以前香港鬼片里面的女鬼住的房子,那么干净那么洁白,又或者说是太干净,太洁白了,以至于有一种清冷落寞的感觉。从黑色的轿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金属框的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薄薄的嘴唇紫色里透出黑色。他的眼睛里仿佛灌满了被他的车轮碾碎的冰渣,虽然在阳光下会闪出明亮的光,但是看一眼,就让人冷得瑟瑟发抖。他的一举一动,与夏辰有些神似。而在他身后下车的是一个小女孩,整个眼眶还是红红的,眼泪风干在脸上绷得紧紧的,因而只能在脸上扯出一个僵硬难看的笑容。“夏睿、林夏辰,快点下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又尖锐,一阵风一般急急穿透眼前的整栋别墅。“蹬蹬蹬”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大门被打开了,露出夏辰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她穿着薄薄的袜子就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你就是妍静姐姐吧,我是夏辰妹妹!”夏辰笑着拉起了那个女孩的手,她声线里之前的温柔被孩童的兴奋削成了清脆。“蹬蹬蹬”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喂!林夏辰,你不怕冻死啊!”金守恩在后面拿着两只鞋子朝林夏辰飞奔过来。“这就是妍静姐姐。”夏辰望着跑来的守恩说道。守恩抬头,琥珀色的阳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个女孩,金守恩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她的眼睛和夏辰的一样漂亮,只是不像夏辰小鹿一样的眼睛,而是小猫一样的眼睛,微微发红的眼角更是惹人怜爱。金守恩就这样呆住了,夏辰转身看到后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朝着金守恩的屁股就是一脚,然后便拉着妍静跑进屋了。“林夏辰!你这个大笨蛋!”直到那晶莹的白雪将金守恩的衣服浸湿一大片以后,金守恩才回过神来,趴在雪地里大叫。楼上,一个高贵的妇人拉上了雪白的窗帘,鲜艳的红色嘴唇映在那张和这白色别墅一样苍白的脸上,“郑妍静?哼,和你的母亲好像。”夏辰把妍静带到了卫生间帮她洗脸,洁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水龙头里加热过的温水,然后轻轻地揉着妍静的脸。当擦干净妍静的脸时,夏辰一愣,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如同雕刻一般,只是那线条比雕刻要柔和很多,而且也不像雕刻那样苍白,反而是透着一缕缕淡淡的粉色。怪不得守恩看得目不转睛了,夏辰心里不禁泛起淡淡的酸涩。这年妍静11岁,就像她的年龄一样,她好像注定会插在守恩和夏辰之间。“夏睿,下来。”林勋,林夏辰的父亲,依然用他忧郁而又尖锐的声音叫着。不久,那个抹着血红色口红的女人从楼梯口缓缓挪步下来。她穿着一袭黑色的呢绒长裙,裙摆一直拖到了地上,她高挑纤细的身材被这长裙勾勒得凹凸有致。她的胸前带着一条两层的紫水晶项链,耳朵上也垂着同一套紫水晶耳坠,不过大概是因为屋里的光线太过昏暗,如果不是那水晶偶尔闪出的光芒,它们就该完全融进那黑色的长裙和她黑色的长发中了。她的脸蛋并不是多么精致。她的眼睛不大,本来就细长的眼睛被她用黑色的眼线水笔勾画得有些夸张,眼尾一直画到了快要到太阳穴的地方,但是不知为何,并不让人觉得很奇怪。她的鼻子倒是很高挺,但是轮廓线有些过于锋利了,反而失去了一种女性的柔美感。不过这一切都不影响她那种优雅高贵的气质。“怎么,最近耳朵不好么?”林勋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夏睿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哼”,“我耳朵不好,心脏也不好。”“阿姨好。”身边传来妍静怯懦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着微微的颤抖。夏睿并没有低头去看这个声音的发出者,确切的说,她是不想看到那张和那个女人一样的脸。“怎么,才几分钟,又成哑巴了?”林勋微微扬起下巴,用他泛着寒光的眼望着夏睿。夏辰在一旁不说话,她没有像大多数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时会把头低低地埋下,也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因为她早就已经知道自己即使害怕得低下头他们也是视而不见,自己即使哭得浑身颤抖他们也可以充耳不闻。过去那么多年,她渐渐学会了安静地看着他们争吵甚至是厮打,但是准确的来说,是看着那个男人骂妈妈,看着那个男人打妈妈。说实在的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结婚,然后生下自己,这个商业联合的产物。她从妈妈的口中得知,妍静是爸爸和初恋生的女儿。怪不得爸爸一直对妈妈和自己那么冷淡甚至残暴。当年林勋23岁,风华正茂,而郑明惠是林勋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那时他们可谓是羡煞旁人的一对,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幸福地走下去。但是夏睿,那个一直对林勋穷追不舍的女人,凭着自己的家世活生生地拆散了这一对恋人。夏睿的家中是大名鼎鼎的夏氏财团,而林勋正是与夏氏平起平坐的林氏集团的少爷。林勋的父亲怎么可能扔掉这么一块肥肉?他逼着林勋和郑明惠分开,却不知道当时明惠已经有了林勋的孩子。而林勋也是因为和大学同学相聚的时候,从别人口中才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这十一年,林勋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夏睿则成了林勋发泄的木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林夏辰,我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认识了你吧!”刚刚从雪堆里爬出来的金守恩顶着个鸡窝头闯进门来,林夏辰并没有回头看他,反而是一旁的妍静一直向下撇着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弧度。金守恩,林夏辰的邻居,说的俗点,就是青梅竹马,金氏集团的少爷。于是一切就都在金守恩这一声大吼中结束,夏睿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上楼,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微微侧过了身子,突然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盯着楼下妍静小小的身影看了一阵子,然后转身继续缓缓挪步上楼。林勋早在她上楼前就砸上了别墅的大门,开起那辆黑色的跑车扬尘而去。“嘿,郑妍静,你怎么傻傻的呀,我是金守恩,认识你很高兴!”守恩慢吞吞地走到郑妍静面前,一只手插在腰间,另一只手不停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的眼神在与妍静相会的那一瞬间触电一样地闪开。“你才傻呢。”郑妍静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小奶猫在耳边软软地低吟一样。她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孩,嗯,除了他说自己傻她不喜欢以外,其他都是自己喜欢的。“嘿嘿,我开玩笑的。以后我们一起玩吧。”守恩腼腆地笑着,脸颊上泛起了他经常在夏辰脸上看见的淡淡的红晕。“嗯。”妍静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对上了金守恩的,这次金守恩没有躲开,他看见那双眼睛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突然闪出一丝光。金守恩,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说想要和我一起玩的人。夏辰在一旁站着,小脑袋稍稍往前探出一点,她总想试着加入他们的对话,可是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和他们隔了开来,于是就撅起了小嘴,在心里开始用各种她知道的坏词儿骂起了金守恩。“喂,金傻子,你这次数学怎么又没及格啊!”看着金守恩瞬间阴暗下来的脸,夏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林夏辰,我说你在骄傲什么啊?你不也就刚好60么?而且你们低年级的卷子比我们简单!”守恩对着夏辰开始做各种各样的鬼脸。“60就是比59高!”夏辰说着还把两只小手插在了腰间。最后,夏辰又是对着守恩连抽带踹了一顿就上楼了,走到自己房间门口还不忘回头对金守恩做几个鬼脸,然后快速钻进房间关上房门,表示无论金守恩做什么鬼脸自己都看不到,然后得意洋洋地躺在床上傻笑。不过这招还真是很管用,楼下的金守恩的脸憋得通红,这个时候他总是会突然想起自己比林夏辰大两岁,然后就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摆摆手,“不和小孩子计较。”妍静坐在一边看着他,嘴角溢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淡淡的微笑。故事开始的时候,好像所有人的嘴角都含着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