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破烂?陆寒洲,你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当年甩了你的前女友?”
卫明珠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尖锐地划破了书房里最后一点宁静。她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真丝睡袍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脸上却满是讥诮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陆寒洲握着金属盒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但仅仅是一瞬。他面无表情地合上盒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将其放回抽屉的最深处,锁好。
整个动作缓慢,稳定,甚至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
他没有看卫明珠,目光落在漆黑的窗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么晚了,有事?”
这种近乎漠视的态度,比激烈的争吵更让卫明珠火大。她几步走到书桌前,保养得宜的手“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台灯都晃了晃。
“陆寒洲!你这是什么态度?我问你话呢!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她拔高了音调,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是我卫明珠的丈夫!住着我卫家的房子,心里却想着别的女人,你要不要脸?”
陆寒洲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幽深难辨。
“卫明珠,”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那个盒子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了卫东林藏书、却几乎没有他个人痕迹的书房,一字一句地问:“或者说,在你和你家人眼里,我陆寒洲本身,就是一个不该带进这个家的‘破烂’?”
卫明珠被他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随即被更盛的怒火覆盖:“你少在这里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那个前女友!今天晚宴上那个摔了杯子的,是不是就是她?晟集集团的苏豫澜?行啊陆寒洲,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能让那种级别的千金对你念念不忘?”
她的语气酸涩刻薄,充满了探究和一种被侵犯领地般的敌意。
陆寒洲不想再纠缠下去。和苏豫澜的重逢,那条短信,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他不想再把所剩无几的精力,浪费在这种无休止的猜忌和争吵上。
他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卫明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很晚了,休息吧。”他绕过书桌,径直向门口走去,不想再与她共处一室。
“你给我站住!”卫明珠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
陆寒洲脚步未停。
第二天是周六,但压抑的气氛并未因为休息日而有所缓解。
陆寒洲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未眠。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却驱不散满室的冷清。他习惯性地想去厨房弄点简单的早餐,却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瓶昂贵的进口矿泉水和一些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护肤品。
他这才想起,卫明珠从不吃隔夜食物,早餐要么是保姆来做,要么是去小区外的精品咖啡馆解决。而这个家的保姆,只在工作日白天上门。
他扯了扯嘴角,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刚喝了一口,门铃就响了。
这个时间点……陆寒洲微微蹙眉,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快递员,手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您好,陆寒洲先生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陆寒洲有些疑惑,他最近并没有网购。他接过笔签了名,拿起箱子看了看寄件人信息——是他母亲。
心里微微一沉。
他抱着箱子刚转身,就看到岳母李芸已经从客卧出来了,显然是被门铃吵醒的。她穿着绸缎睡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精准地落在他手中的纸箱上。
“哟,寒洲,买的什么呀?”她脸上带着惯常那种看似随和,实则审视的笑容。
“不是我买的,是我妈寄来的。”陆寒洲如实说道,拿着箱子准备放进自己房间。
“亲家母寄来的?”李芸眼睛一亮,或者说,是那种发现了什么可以评头论足的东西时的光芒,“快打开看看,寄的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沾沾光。”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
陆寒洲脚步顿住,看着李芸那副样子,知道今天不打开,她绝不会罢休。他沉默了一下,将箱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找来裁纸刀,划开了胶带。
纸箱打开,里面是一些真空包装的腊肉、香肠,一看就是家里自己腌制的,色泽深沉,透着烟火气。还有一小袋晒干的蘑菇,以及一罐密封好的、自家酿的辣椒酱。东西不多,却塞得满满当当,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哎呦!”李芸立刻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尽管其实并没有什么异味。她脸上露出夸张的嫌弃表情,“这……这都是些什么呀?黑乎乎的,脏不脏啊?有没有检疫合格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吃这些乡下弄来的东西?”
一句句“乡下”、“脏”,像针一样扎在陆寒洲的耳膜上。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时,卫明珠也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看到箱子里的东西,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妈,这什么味儿啊?赶紧拿出去扔了!看着就倒胃口。”
李芸像是找到了同盟,立刻附和:“就是就是!寒洲啊,不是我说,你爸妈也是,城里什么买不到?非得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来?这腊肉这么咸,吃了对身体不好!这蘑菇干,谁知道有没有毒?还有这辣椒酱,瓶子洗没洗干凈啊?多不卫生!”
她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手指,拈起那罐辣椒酱,仿佛拿着什么脏东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陆寒洲看着那罐母亲亲手做的、他从小吃到大的辣椒酱,看着李芸那副嫌弃到极点的样子,看着卫明珠一脸的不耐烦。
胸腔里,一股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屈辱,终于冲破了临界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也没有试图解释。
他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声音冷得像冰:“给我。”
李芸被他突然冷硬的态度和眼神慑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辣椒酱递还给他。
陆寒洲接过辣椒酱,然后,将箱子重新盖好,整个抱了起来。
他看向李芸和卫明珠,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妈,明珠,”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玄关,“这些东西,确实‘上不得’您二位的台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个精致却冰冷的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在我心里,它们比这个家里任何一件标榜着‘高雅’和‘品位’的摆设,都要干净,都要珍贵。”
说完,他不再看那对母女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抱着那个承载着父母关爱和牵挂的纸箱,转身,挺直脊背,大步走向自己的书房。
“砰!”
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却像是重重地砸在了李芸和卫明珠的心上。
玄关里,只剩下母女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李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书房门,对卫明珠尖声道:“明珠!你看看!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卫家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穿了?他家里寄来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说两句怎么了?他居然还敢甩脸子?!反了天了!”
卫明珠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陆寒洲刚才那眼神,那语气,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隐忍、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丈夫。
他居然……为了那么一箱破烂,顶撞她和她妈妈?
一种失控的恐慌和被冒犯的愤怒,在她心底交织蔓延。
书房内。
陆寒洲将纸箱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玄关处李芸尖锐的抱怨和卫明珠压抑的怒斥,隐约传来,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有些颤抖。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书房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可他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同置身于一个密不透风的、华丽的囚笼。
这个家,每一口空气,都带着精致的利刺,扎得他体无完肤。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此刻略显狼狈却眼神锐利的脸。
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不能再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一刻也不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