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这时,杨錡突然抬手止住侍从,让所有人很是意外。
杨錡明白李琅是个无辜者,虽然李琅与公主的肌肤相亲让他醋意难平,很想看到李琅因此受罚,但重加惩戒即可,却不忍见李琅枉死。
再者,李琅说得也没错,他入水后被假山撞晕,是李琅及时将他托出水面,如若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故此,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看李琅被活活打死,不然心中难安啊。
“咳。”杨錡清了清嗓子,掉头对咸宜公主言道,“此人胆敢将殿下抱下水,确实该当处死,然当时他心性痴呆,并非蓄意而为,也有情有可原之处。他在落水明智之后,知错能改,奋力将公主救出水面,而后又在医生束手的危难之际,用渡气之法施救公主,算得上是将功赎罪。杨某斗胆请公主开恩,不如将他杖责二十,以示重重惩戒。”
李琅实在想不到杨錡居然还会替他求情,良心发现了吧,这个俊朗飘逸的大帅哥为人处事还是有些底线,忙点头附和:“正是如此,公主,我是一名受害者。”
杨錡求情,咸宜公主脸色稍缓。
杨家是前隋皇族,家世高华,传至杨錡这一代更是尤为特别,女子们个个天香国色,男子们也大都俊朗轩昂,美丽性感的咸宜公主对英俊帅气的杨錡有着异性相吸的天然好感,她虽然想处死李琅,但也不愿拒绝杨錡所求。
公主正要开口应诺,却听李昌贵在旁忙不迭地连声怪叫:“殿下,万万不能轻饶呀,快些将他杖毙吧,这个逆子生来痴哑,今日突然能说会道,必是妖孽附体,不打死日后必成大祸。”
侄子痴哑病症痊愈,当叔叔的却将之污蔑为妖孽,够狠的啊,驸马府的人都奇怪地看着李昌贵。
按理说,眼看亲侄子就要被打死,李昌贵至少也该做点表面功夫,向公主求情才是,可李昌贵不但不求情,反而阻止别人求情,甚至添油加醋地推波助澜,恨不得侄子早点死。
连杨錡也为之侧目,李昌贵将他指使的推公主下河私自变成抱下河,应是怀有让李琅溺死河中的小算盘,只是李昌贵料不到李琅突然清心明智,逃过了这一劫。
杨錡不在乎李家叔侄有何矛盾,但身份卑微的李昌贵敢于违抗他的指使在前,随意插嘴他向咸宜公主的求情在后,这让他非常不快,喝斥道:“放肆,殿下怎么处置,还用你来指手画脚么。”
李昌贵窥视杨錡面色不渝,忙跪爬到杨錡跟前,抬手连扇自己两个耳光,哭丧着脸道:“是小人僭越,小人该死,只是这种妖孽之流祸害人间,万不可留,杨郎切不可有一念之仁啊。”
李昌贵说话时,别有深意地冲杨錡眨巴着眼珠,这是在暗中提醒杨錡,你若再替李琅求情,我就将你指使的事儿抖露给公主,你掂量着办吧。
李昌贵是将算盘打在兄长家的田地上,他一定要弄死侄子逼死兄长,与韦家瓜分兄长留下的田地,故而壮着胆子跟杨錡唱对台。
李昌贵渴望自己能拥有尽可能多的田地,按开元二十五年新定赋役令,每个十八岁以上的男丁,每人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可官面上与实际上永远都是两码事。
实际上,由于人口膨胀和土地兼并等诸多因素,造成人多地少,普通人家每丁得到的田地常常连规定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到规定年龄时还不一定分得到,要等其他拥有田地的人死了,才能空出闲田来拨给,死者的家属优先获得。
悲催如李琅父子,两人按制该得两百亩,却才仅仅分得十亩。李昌贵极力巴结韦家,也只分到四十亩,远不及百亩之数,如果李昌福家破人亡,余下的十亩授田将由李昌贵优先继承过来。
更何况,李昌福另有三十亩私田,这才是李昌贵最为垂涎的所在。
国朝赋税的特点是,无论每丁田多田少,是十亩还是十万亩,都交同样多的税赋。因此,一个人拥有的田产越多越好。
李昌贵不会放过任何占有田地的机会,今日必须要弄得兄长家破人亡,等田地到手后,他再慢慢讨好杨錡弥补关系也不迟,估计像杨錡这样的大贵人事后根本就不会自降身价跟他计较。
杨錡眼中厉芒微闪,李昌贵隐隐的胁迫让他甚是羞怒,只是顾忌到公主落水的真相,暂时倒也不好发作。
杨錡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微微凝滞的脸色显得默认了李昌贵的说辞,咸宜公主杖毙李琅和两名无辜车夫的命令得以继续执行。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求生无望的李琅看着咸宜公主盛怒的娇颜,认为自己必须设法拖延时间等待公主的理性回归。
女人们都很感性,只待咸宜公主盛怒一过,恢复理性,他的求生机会便会大增。
对骄横的公主而言,李琅拖延时间的法子依然只有寻找后台这个华山一条道,利用后台的强势激发公主的理性思维。
但车夫报出什么蓟国公的后台,公主鸟都不鸟,这就非常为难了,李琅必须报出让公主足够忌惮的后台,不然根本于事无补。
李琅当然没有后台,不过,在以道教为国教的大唐,有一个后台是所有人都能堂而皇之地搬得出来的。
老子李耳。
老子是皇家认来的祖宗,被李唐追尊为玄元皇帝,有着朝野上下都难以抗拒的强大权威。
另一方面,李琅听到李昌贵口口声声污蔑他为妖孽,这让他想到更多。
李琅痴哑顿消这件事太过诡异,匪夷所思,虽然在崇仙慕道的大唐,他绝不会被当成小白鼠给解剖了,但还是有可能被歹人以妖孽之说加以诋毁。不过,一旦他挂上老子的名头,谁还敢说他是妖孽?
只是,搬出老子这个笼统的后台得有明确的方式途径,不然发挥不出效果。
生死之间,李琅顾不得太多了,心一横,决定捏造一个途径出来。
李琅一面蛮力对抗侍从们的拖拽,脚下破烂的草鞋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刺的响声,一面高声示威道:“公主你不能杀我,否则我的故旧知道后一定不会放过你。”
咸宜公主杏目圆睁,神情愈加羞怒,娇喝道:“你竟敢威胁本宫,你的故旧是谁,本宫倒要好好听听,在大唐有谁敢不放过本宫。”
杨錡等人都觉得好笑,一个卑微草民,有什么能威胁到公主的故旧……李琅在死亡面前吓得神志不清,以致胡言乱语了吧。
拉扯李琅弄得手臂酸麻的侍从见李琅向公主陈情,暂且松下手来,那两个高喊饶命的无辜车夫也得以暂缓行刑。
李琅故作镇定地整了整劣质的麻布衣裳,养足气势,不管公主信与不信,摆出有恃无恐的语气胡诌道:“好叫公主得知,杨玉环便是我的故旧。”
透过历史可知,咸宜公主是杨玉环和寿王李瑁的媒人,而今杨玉环却离开了寿王……李琅分析,因为这件事,两个女人不会那么和谐,他何不将自身处境转移到咸宜公主和杨玉环之间的强弱上。
他当众自称是杨玉环的故旧,咸宜公主依旧要处死他,那就是无视杨玉环。
根据历史,杨玉环比唐玄宗的所有女儿们都要强势,甚至连宫外的杨家五兄妹都敢跟公主一较高下。史载,天宝十载正月望夜,杨家五宅夜游,与广宁公主骑从争过西市门。杨氏奴挥鞭及公主的衣服,公主堕马,驸马程昌裔搀扶公主,因而被打了数鞭。广宁公主向父亲唐玄宗哭诉,唐玄宗下令杀杨家奴仆,但驸马程昌裔亦补停官……由此可想而知,咸宜公主不会当众无视杨玉环,为了免遭杨玉环误会,处死他必然在向杨玉环求证之后。
这个时间差或许就是他唯一的活命机会。
那边厢,见李琅竟然当着杨玉环堂兄杨錡的面,就敢大言不惭地声称杨玉环是他的故人,咸宜公主不由愕然,微微怔了一怔。
杨錡就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李琅,这个乡民该不会又傻了吧,牛皮不是这么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