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检票了！”

穿着铁路制服的中年女哈腰锁上门，头也没抬，听着声音来了一句。

“嗖！”

铁军纵身一跃，手一搭，人已经在栏杆那边。

“你要嘎哈......有人逃票啦！快抓住他！”

歇斯底里的声音很刺耳，铁军的心直突突，没功夫想后果，必须把大丫整回来。

咦！不对呀，这是开往北边的通勤车，这事整的，真尴尬！

铁军傻眼了，身后脚步声凌乱纷杂，铁军回过头，咧嘴笑道：“同志，对不起，我整岔劈了！”

“呼......呼......你......跑啥呀？”

一个胖子，两个瘦子在铁军眼前急刹车，胖子气喘吁吁的质问道。

“行了，没出事就挺好，小伙子，出去吧！”

年纪最大的瘦子擦了把汗，对铁军摆了摆手。

“谢谢，不好意思啊！”

铁军赶紧从出站口跑了出去，再次迂回到候车室，一眼看见了正东张西望的二丫。

二丫是铁家第二个大学生，温柔善良，懂事听话，铁家唯一一个没挨过老铁大巴掌的乖乖女。

“好啊！你们串通好了骗咱爸咱妈，往哪儿跑？你给我站住！”

兄妹对上眼，铁军刚开口，二丫掉头就跑。

好嘛！刚消停，这又开跑，铁军直觉得头晕眼花腿发抖。

几步追上二丫，铁军一把薅住她的后脖领子，往回一拉，自己差点被摔倒。

“嘿嘿嘿！哥，你不是在家发烧呢吗？怎么跑车站来了？”

二丫拉了一下运动服的下摆，衣服归位，盖住了刚露出来的肚皮，开始以攻为守，先问起了大哥。

“发完了，说，大丫呢？”

铁军没受她干扰，眼睛一瞪，直奔主题。

“去帮小姨出摊了呀！”

二丫甩了一下马尾辫，瞪着纯真的大眼睛开始胡编。

“那你咋在这呢？”

“我班董来凤考到广州去了，今天走，我来送站呀！”

“离开学早着呢，你送鬼呀！哼，我来送你姐行了吧！”

“我姐？她......她要去哪儿呀？”

“还跟我装糊涂，她去哪你不知道......看，那是谁？”

隔着候车室玻璃，二丫看见，大丫跟长毛有说有笑的往候车室走了过来，一人提着个草绿色帆布包，长毛还背着把吉他。

“哼，咋不编了？”

铁军说完，甩开二丫，黑着脸往外走。

“哥，你就让我姐走吧！董小川对我姐挺好的......”

想起姐姐哀求自己时候的情景，二丫上前拉住大哥开始求情。

“闭嘴！”

铁军吼了一声，二丫吓了一跳，不知道一直老实巴交的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凶，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

两人迎出候车室，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大丫看见大哥和老妹同时出现，先是愣住，接着怒意浮现脸上。

“二丫，行啊！真没想到你会出卖我！”

“姐，我没出卖你，不知道大哥咋知道......”

“闭嘴，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大哥，既然你都知道了，回去跟咱爸咱妈说，我和小川出去闯几年，赚了钱就回来。”

看着大丫抹的通红的嘴唇，再看见两人穿着兜着屁股蛋的牛仔裤，花衬衫，铁军的脸更黑了。

“大哥，你好！我叫董小川，是大丫的朋友。”

董小川长的挺帅，个也不矮，烫了个齐秦那样的大啊波浪，眼睛被遮住一只。

听见大丫管铁军叫大哥，走上台阶，想和铁军握手。铁军没动，看着董小川的眼睛不说话。

“哥，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谢谢你能来送我！”

大丫一拉董小川，站到铁军面前，仰脸说道。

“董小川，你不觉得这么不声不哈的把我妹妹领走，不地道吗？”

铁军终于说话了，董小川的脸红了一下，大丫哼了一声，说道：“和小川没关系，是我非要跟他走的。”

“大丫，咱爸啥脾气不用我说吧？

你们俩好，没人反对，可你总得让爸妈知道吧！

你这算什么？

离家出走？

被人贩子拐卖了？

我今天不来，咱家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董小川！”

铁军脑子里都是大丫挺着大肚子的样子，火腾腾往上燎。

“行了，管好你自己得了，奶奶在的时候，就稀罕你一人，我们都是赔钱货。

你和二哥一起拿到通知书，为了让你上大学，二哥参军走了，我高中没毕业就进厂子上了班。

这些，我们都认了，谁让你是老大呢，还是咱奶的心头肉。

可现在二丫考到北京了，小弟再开学也该上高中了，咱妈又有病。

没人赚钱，二丫咋办？

小弟咋办？

你咋办？

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啊？”

大丫狠呆呆的瞪着铁军，连珠炮一样问的铁军直迷糊。

“姐，我可以申请助学金，没课的时候还可以打工，我能养活自己。姐，回去吧！你不听我们劝，也该想想咱妈呀！”

听见姐姐又提到钱，懂事的二丫，再次劝起姐姐。

“靠边站，他是老大，这么多年，什么都可他来。全家都指着我和咱爸那点工资，他当老大的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咱们？”

“只要你跟我回去，研究生我不上了，二丫和大壮我来供！”

铁军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决定，这个家他要扛起来，不能像前世一样，低头一辈子，窝囊一辈子。

“忽悠谁呢？当年是谁鼻涕眼泪的跟二哥争了的？”

“过去的事不提了，那时候我不懂事，咱们看以后！”

“行，这是你说的，我跟你们回去！”

大丫抹了一把眼泪，甩开二丫的胳膊，扭头拉住董小川的手。

“小川，我等你三年。你要是真爱我，三年后来娶我，我要风风光光的嫁给你，让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看，我们不是败家子，我们能过上好日子。”

“好，我董小川虽然没爹没妈，可我还有这张脸，大哥、大丫、二丫，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开着小汽车去你们家提亲！”

董小川咬咬嘴唇，拱到前面，一脸正气的拍着胸脯说道。

“董小川，记着你今天的话，三年后，大哥给你们主持婚礼！出门在外，注意安全，黑心钱咱不能赚，大哥祝你成功！”

铁军伸出手，董小川笑笑，握住铁军的手，用力摇了摇。

“把包给我，你去送送他！”

铁军抽回手，伸到大丫面前，大丫把包递了过来，转身跟在董小川后面。

目送两人进了候车室，二丫问铁军：“哥，你不怕我姐跟他上车跑了！”

“不怕！跑了就不是你姐了。”

五分钟后，大丫红着眼睛走出候车室，抢过大包，说道：“哥，我俩坐公汽！”

“嗯，你俩最好先去小姨那转一圈！”

“知道了！”

看着两个妹妹的背影走远，铁军两腿发软，挪到台阶边上，慢慢坐下。

远离喧嚣的人群，前世种种开始浮现眼前......

大丫的前世：

“你给我滚，丢人现眼的玩意！”

老铁把背包扔出铁家大门，也把大丫的心扔出了铁家，大丫挺着大肚子跳江了。

“哥，好好照顾咱爸咱妈！”

“大丫！”

“噗通！”

刻在铁军记忆里的，只有大丫的双眼，哀怨、不舍、绝望、悔恨，铁军为自己没奋起一跃，“悔”了一生。

老铁的前世：

老爹拼命加班，猝死在了一堆铁板上，“父病故速归”一封电报，再见爹已是一方木盒，铁军木然跪在爹的遗像前。

二丫的前世：

“哥，还有一年你就研究生毕业了，不上多可惜啊！徐叔答应接收我进厂子上班了，放心吧，咱家有我呢！”

二丫颤抖着小手，偷偷撕碎了录取通知书，看着铁军的眼神却那么倔强坚定，铁军不敢抬头，不敢！

大壮的前世：

“就俩能挣钱的都尼玛嗝屁了，二姐为了你，连大学都放弃了，我还上个狗屁啊！”

大壮把书包甩到地上，离家出走了，铁军就那么看着，迈不开脚去追。

再见大壮是若干年后，在探监室里，大壮看过来的眼神冷的让铁军心颤。

海棠的前世：

“这孩子你认了，喏，这五千块钱就归你，铁军，想想躺在医院的铁林吧！”

海棠把钱甩到铁军身上，铁军背了锅，当了接盘侠，保住了二弟那条腿......

——

一个个悲剧画面浮现，铁军崩溃了，抱着头，弓着腰，像个小老头一样哭了起来。

“铁军，可找到你了，发着烧呢，瞎跑什么啊？别伤心了，人老了早晚会有这一天，奶奶要是知道你这样会难过的。”

肩膀上的手很温暖，耳朵里的声音很扎心，是被自己抛弃的同桌楚瑶，铁军不敢抬头，脸上仿佛又挨了一巴掌。

“铁军，差不多行了，大爷到处找你呢，大娘也急坏了，你也真是的，也不说去哪......”

后背软软的带来温度，腰间穿过一双纤细的小手......

“行了，别嘚逼了，我TM是陈世美，你还来找我干屁？”

铁军一把推开楚瑶，瞪着红眼泡咆哮了起来，楚瑶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

画面静止，在心里搅合了几十年的那根刺，就在眼前，楚瑶......还是这么美，多看一眼吧，傻小子！

“铁军！铁军！跟我去医院！”

看见铁军两眼发直，楚瑶焦急万分，冲着远处等自己的好姐妹喊道：“海棠！快过来，帮我送他去医院，他烧糊涂了！”

海棠？

海棠不是自己媳妇嘛！咋这么乱呢？

铁军扭过头，看见蹦蹦跳跳跑过来的海棠有点懵，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媳妇？你......也回来了？”

铁军的脑子有点乱，两人同时出现，把他刺激的不轻。

“神经病，你媳妇在那呢！真烧糊涂了？还我也回来了？我去哪了？”

海棠指指楚瑶，嘿嘿笑着，铁军愣了愣，也笑了，笑得眼泪直喷，肚子生疼。

“重生真好！一切可以重来！哈哈哈哈！我TM又整岔劈了！”

“噗通！”

眼一翻，铁军一头扎进楚瑶怀里，大悲大喜，没扛住，晕了过去。

“来，你帮我一下，我背他，看来他烧的不轻，满嘴跑火车！”

“可不嘛，跟中邪了似的，一惊一乍的！”

楚瑶转过身，海棠用力抬铁军，“哧！”的确良裤子太脆弱，大力之下成开裆裤了。

“你......嘻嘻，铁军醒了不得钻地缝啊！嘻嘻！”

两人一起笑，楚瑶灵机一动，掏出花手帕，忍着笑垫到开线处，一用力背起了铁军。

“大哥，去二院，麻烦你快点。”

“放心吧老妹，肯定让你的小对象看到明天的太阳，抓稳了。”

一脚油门，面包车冲了出去，目标就在前方五百米处，转瞬即到。

“呦呵，真疼！”

铁军睁开眼睛，面前两张脸，一张是楚瑶，一张是脑门一排细汗珠的小护士。

“你行不行啊，这都扎了几针了？”

扫了一眼手背，好几个针眼，铁军急了，小护士拿着针头的手一抖，得嘞，又来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