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一生温柔贤良,只是因为生下自己之后上了底子,便再怀不得,在薛老夫人眼中,倒成了个没用的废人!
“祖母也是做母亲的人,若是这样说我的母亲,不怕天谴么?”她凉凉开口,满脸愠怒之色,却不发作,看着老太太满头银丝,带着玄色缀玉的头戴,看起来威仪端庄,说话却薄凉至极。
一听薛怀蕊冲着薛老夫人发难,林嬷嬷倒是找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便扯着薛怀蕊的衣服,老母鸡一般的叫起来,“你敢跟老夫人这样说话?你这个蹄子胆敢如此放肆,真是薛家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也是你一个贱婢说得出的?”薛怀蕊心中愤懑,抬起脚来就要招呼,被左右是从拦住了,却还怒斥,“今日不给我一个解释,这事儿没完!”
她只觉得自从自己醒来之后,身体的力气越发的好了,刚刚看着林嬷嬷那样子,怒上心头之中,周遭的气息竟化成了十八般武艺的招式,若非是刻意隐忍着,只怕是要随着那动作动起手来。
“大小姐要是非要觉得这事儿没完,明日不要入宫了!”林嬷嬷呵笑,见薛老夫人并不为难自己方才说的话,更加变本加厉。
“夫人回来了。”
正当时,却看一个丫鬟走来禀告。
竹夫人的眉眼闪了闪,带了几分阴翳,落入了薛怀蕊的眼中。
她听得那丫鬟来报,心中微微颤了颤。
很快,问道一股寺庙的檀香之味传来,掺杂着薛夫人惯用的沉香之味,气味越来越浓郁。
薛怀蕊听得几个重叠的脚步声传来,有节奏而轻快。
薛老夫人浑浊的眼底闪了闪,带着几分愠色。
几个丫鬟走在前头推开珠帘,身后,跟着一个瘦削的女人,一身大红丝绸万字纹长袍,是朝廷一品诰命夫人才有的衣服。
薛夫人瘦削,面带病容,却气度清高,只是眉眼汪汪,看起来便是稍显得柔弱些。
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大儿媳,显得神色淡淡,“回来就回来了,大张旗鼓的做什么。”
“给母亲请安。”薛夫人微微欠身请安,看着眼前的众人目光灼灼,又看地上打翻了的衣服,和高高在上的竹夫人,五味杂陈。
她母亲是前朝封的成文郡主,嫁给了三代世袭的三等侯爵,只是时过境迁,家道中落,自是不必往昔,众人也就捧高踩低,再不关注。
薛怀蕊的眼底,几乎是要溢出泪来。
“娘。”她疾步匆匆的走到薛夫人身边,挽着薛夫人的手。
薛夫人回过头,收敛了眼底的悲哀,温柔一笑,轻轻地拂了拂薛怀蕊的发丝。
那一笑,让薛怀蕊恍若隔世。
数十年了,数十年不曾见过母亲了。
薛怀蕊心中发颤,紧紧地攥着薛夫人的手,只怕是要消失了一般。
今日仔细看薛夫人的眉眼,那细长的笼烟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似喜非喜,显得尤为娇弱,再看竹夫人气焰嚣张,可见薛夫人并不是她的对手,又是好一阵的心疼。
“走吧,我们回屋。”薛夫人一手握着薛怀蕊的手,轻声说道。
薛怀蕊站定了身子,微微摇头,“不,娘,我要拿我的宫装回去。”
“走吧。”薛夫人低声道,坚定了神色,依旧是说如此。
可薛怀蕊却一反常态,不再躲在娘亲的背后,不再对薛夫人的话惟命是从。
薛怀苒只觉得她十分可笑。
不但是可笑,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个落魄大小姐,在薛府什么地位还摸不清楚,竟然敢如此嚣张执着?
竹夫人眸光阴冷,看着薛夫人,“夫人教出来的女儿,就是厉害。”
“在吵什么。”
正当时,却听得身侧传来苍劲的声音,威仪之声,气焰不俗,逼得一众人等在不开口。
竹夫人脸色倏地一遍,转而成了小鸟依人的女子,凑上前去。
眼前的男人面色威仪,一身飞鹤纹绣的靛蓝色朝服,迈着四方步,正徐徐走来。
薛怀蕊脸色一凉,感觉到身边的薛夫人颤抖了三两下,用力地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薛丞相这才回府,听下人说前厅那里闹起来了,便顺道过来看看。
薛怀蕊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抢在林嬷嬷面前,跪在了薛丞相的面前。
“做什么?”薛丞相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儿,有些不耐。
“爹!我的宫装没了,我明日不能入宫了!”
“胡闹,明日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让你入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丞相听得此话,更是不悦。
“老爷,是怀蕊说苒儿的衣服比她的好看,便非要抢过来,苒儿应允了还不成,硬是要负责买办的林嬷嬷跪地道歉才肯。”竹夫人凑上前来,温言软语,吹得薛丞相耳根子软了些。
薛丞相登时便勃然大怒,只是碍于薛老夫人面前,隐忍着怒火,一双鹰隼般的眼紧盯着薛怀蕊,目光倏地就看向了薛夫人,“你教的好女儿!”
“爹,我是为了咱们薛府着想啊!”薛怀蕊却直起身子来,挪着到了薛丞相的身侧,摸了摸泪水。
薛丞相低头不语,阴冷的眼看着她。
“那皇上应允我们薛府用紫色丝绸,赏赐是和娘身上这件万字纹的布料一同送来的,如今嫡庶尊卑有别,若是庶女用了紫色,而我不过平平无奇的宫装,皇上皇后又会如何想?岂非是让人留下了话柄?”
薛怀苒听得此话,脸色遽变。
嫡庶尊卑有别,此事是她永远也避不开的门槛。
到底是庶女,就算是挤破了头,飞上枝头,也还是庶女。
薛怀蕊心中冷笑,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薛怀苒一次又一次的打压自己,难不成还想再让她威风一回?
薛丞相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就连薛老夫人也神色有些缓了缓。
这倒是如此。
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林嬷嬷,“是你去买办的?”
“老奴没想这么多啊!”林嬷嬷倏地跪下来磕头,只觉得薛丞相那眼神像是要杀了自己一般。
“林嬷嬷说了,若是非要穿紫色衣服,那还不如明日不要入宫,所以女儿这才来告诉您,我不去了!”薛怀蕊又道。
“皇命不可违,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薛丞相怒喝道,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斥责。
他素来如此,让人不敢靠近,且规矩森严。
可薛怀蕊知道的清楚,薛丞相并非是偏爱薛怀苒,他只看中有用的人。
对门徒如此,对儿女亦是如此。
林嬷嬷听得此话,吓得瑟瑟发抖,反倒是吃了瘪。
“母亲,你看如何?”薛丞相看向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而今是骑虎难下,若是偏袒,只能说她不管薛家,便也只能讪讪道,“那就拉下去,杖责二十,再罚例银吧。”
林嬷嬷听的是杖责,又哭又闹,一会儿磕头,一会儿又扯着竹夫人的裙摆,“夫人救救我,夫人救救我,我是按照您的吩咐……”
“林嬷嬷糊涂了,赶紧待下去。”竹夫人惊了一跳,一抬脚,竟然准确无误地踢在了林嬷嬷的门面上。
这会儿,林嬷嬷断了牙齿,说话含糊不清。
外头的一众下人看林嬷嬷被拖走,面色惊慌。
没想到这一次,那素来柔弱的薛家大小姐,竟然没有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