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一眼屋里,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客卧,不比客厅豪华,也算干净雅致,一张简单的床铺,挂着棋盘纹窗幔,一对铜勾将那幔子一丝不苟的挂成八字状,地上不似堂屋的整块石砖,是用的小方泥砖,可能是靠西,窗外又是天井,地上有些回潮,但一点也不影响,整个屋子的一尘不染。
一张小圆桌摆在屋子正中,将将好填充了屋子空着的另外半边。
他暗暗想,这恐怕都是叶儿的功劳。
许淮走到床边,躺下试了试,虽然背上任旧硌得慌,可比在富升钱庄的财神堂好得多,又是叶儿铺的床,便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
许淮抱着手躺在床上,一时也没有睡意,回想起这几天零零散散发生的事情。
穿越而来,睁开眼睛的第一要务是保住性命,现在,无疑性命是保住了。
可决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由金三这厮拿捏,至于跑的话——方才进来时他就观察了这座宅子,虽然只有一道门进出,可要跑,机会很大。
许淮不禁兴奋起来,跑出去之后呢?
时下正是明太祖朱元璋盛年之治,过些年会有一些时局动荡,可也算不上更朝换代的大动荡,要不,做点生意,屯点地,娶几个漂亮老婆,当个富贵闲人?
嘿嘿嘿——还是这个时代好,他许淮来自千年之后,既有后世人们的智慧,又有预知未来的大神通,光想着就觉得美滋滋啊!
许淮心里画了一幅美好蓝图,不由得夜已深,外面的梆子声已经过了四更,凌晨一点到三点,人们睡最深最熟的时候。
他陡然起身,木板床嘎吱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许淮暗暗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猫着腰穿过天井,正往大门处靠近的时候,忽然看见门边暗处一抹人影。
小小的,瘦瘦的——许淮心里一毛,身上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看着身形,不像魁梧的金三,也不像他老婆张氏——莫非——许淮冷汗都涔出来了,莫非有鬼!?
许淮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凡事讲科学,一切论证据,自然是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可他连穿越都经历过了,还真不敢把事情想到太过绝对。
他心里默念:“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冤有头债有主,我是路过莫怪莫怪......”
他硬着头皮伸手往横门栓子上探去。
他半眯了一双眼睛,忽见那身影抖了抖,像是也在怕他。
许淮大了胆子,两手朝那则暗影捞去。
手下夯实,果然捞到什么,他下意识双手一用力,将手里捞到的东西拽了出来。
那哪是什么鬼影,分明是个人!
还是个娇娇柔柔,被他摔到地上,瑟瑟发抖的人。
盛夏夜里,月色清明,地上的人儿仰着一张小脸儿,如梨花带雨蝉露秋枝,尤其是那双微含着凝露的眼,在月亮清辉下,直直落入许淮的心里,就像,一抹夜明珠,忽然落到一湾平静漆黑的湖水,让他的心,荡起了圈圈涟漪。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许淮心里暗骂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摸到的门栓,幽幽叹了口气,今晚看来是走不了了。
他回身去拉还倒在地上的叶儿。
叶儿僵硬着身子,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畏畏缩缩,如惊惶之鸟看着许淮。
她似是做了天大的决心,才咬牙道:“你,你不许走!”
许淮不觉好笑,她这故作凶恶的模样,不但不吓人,反而像是一朵雨中娇花,孱弱可怜,让人忍不住心里跟着疼。
他道:“叶儿姑娘?你为何在此?”
叶儿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怒瞪着许淮:“我家老爷说了,让我守着门,看住你,我就知道你要趁夜逃跑,才在这里守着。”
许淮不禁好笑,金三是不是太看得起这小妮子了?
虽说许淮这具身子不见得多强壮,可要对付小白菜一样的叶儿,岂不是易如反掌?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万一这叶儿回头就告诉金三,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呵呵笑道:“叶儿姑娘误会了,我哪里是要走?我向来觉少,又觉今夜月色甚少,便想着出来观月赏露,想来是弄出响动,吵着姑娘你睡觉,对不住了。”
说着,煞有介事抱着手,朝着叶儿揖了一把。
叶儿微微垂着下巴,声音小若蚊蝇:“你,你,我是不会让你逃走的!”
许淮心里一惊,微眯着眼睛:“谁说我要逃?”
叶儿提了提眉,小心翼翼的看着许淮说:“老爷说的,说我要是让你跑掉,就打死我。”
许淮恍然:“这也是你家老爷让你告诉我的?”
金三还真是卑鄙,拿叶儿威胁他?
叶儿虽然长得让人心往神驰,可叶儿毕竟是他金三家的亲戚。
许淮不是不相信金三做不出打死叶儿的事情,可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会为了叶儿不跑?
许淮不禁心中冷笑,他正了正脸色,正想说:你的死活与我何干——话还没说出口,冷汗先下来了。
之前还说防着叶儿,这会儿差点栽了,许淮心中暗忖,还好反应快。
他呵呵一笑:“叶儿姑娘多虑了!我真的只是出来看看月光!”
叶儿期期艾艾的抬头看着许淮,薄薄两片粉嫩唇一张一翕:“那便多谢你了。”
他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说罢转身便走。
这一转身,许淮心里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叶儿别的都不说,只说,要他别走,看似是怎的知道他要跑一样?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许淮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来到这个时代有一些日子了,可道现在为止,未来的路都看不见。
金三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把自己带到家里来,纯粹别有用心。
他要逃走,从金家逃,比在富升钱庄要简单得多,可是,又蹦出个叶儿来。
许淮住的地方和金三两口的寝居只隔了一个天井,那边屋子里动静稍大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淮闭着眼睛假寐,忽然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传进耳朵。
什么声音?
他刚支起耳朵,声音忽然停了,接着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人从床上滚掉到了地上。
天井对面屋里,金三苦着脸,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看了一眼窗户眼儿外面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