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八点,我开了店门,沏壶茶,便靠在老藤椅上眯着眼睛睡觉。
这棺材铺是父亲传下来的,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我没指望有什么客人,可今天偏偏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穿着黑大衣、戴着墨镜的青年进了我的店铺,踢了踢我的老藤椅,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揉了揉眼睛:「客官买棺材?」
青年看着我:「能负责运送么?」
我拿起老茶缸抿了口茶:「能啊,只要是省内的白事,我肯定把棺材给您送到。」
青年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是说运送尸体。」
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客官,我们这是棺材铺,不是殡仪馆。您还是上别处问问去吧。」
正当我怀疑遇见傻子时,青年从兜里掏出厚厚一沓钞票摔在了桌子上,差点没给我茶杯震掉。
「能不能送?」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
「运去哪?」
「大兴安岭。」
我心想真是遇见傻子了。
「大哥,我们这是杭州,你让我把一具尸体运去东北?」
「你就说能不能送吧?」
「得加钱。」
又是一沓钞票摔在了桌子上,我这红木桌还是第一次装这么多的钱。目测加起来估计有十多万。
「这是一半,事成之后给你另一半。明早我会把货带过来,你准备一下。」
黑衣青年扔下这句话就大步走出了店门。
留下凌乱的我和一桌子的钞票。
二
没人会和钱过意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我的依维柯大金杯开了过来,等着那青年。
死人我是不怕的,小时候跟着我爹做白事见的最多的就是死人。但我有些好奇该怎么把尸体运过去。现在是夏天,尸体常温下一两天就会开始腐烂。
应该是用冰柜吧,我这大金杯也装得下。
但等到那青年来了后,我彻底傻了眼。
只见那青年安排伙计从车上扛了个女人下来,装进了我的副驾驶。
我仔细一看,是个女孩子,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动不动,歪着头睁着毫无生气的大眼睛看着车外的我。
我彻底傻了眼。
「不是,我说大哥,这女孩是死是活啊?」
青年抽着烟,平静地回答我:
「死的。」
「这可还没闭眼呐!」
「没事,运就行。」
「不是,这么热的天,没有冰柜,就这么坐在副驾驶上,会烂的!」
青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你别管那么多,收了钱就干好你的事。」
我心想,这不是遇见傻子了,是疯子!
我摆摆手:「干不了,您找别人吧,谁爱干谁干。」
青年掐了烟,走到我面前,目光犀利地盯着我:
「收钱办事,天经地义。干得好,钱少不了你,不干,店给你砸了,腿给你打断!」
得,还不是个善茬。
三
就这样,我和这么一具坐在副驾的尸体上了路。
那青年临走前塞给我一张纸条,写了一个地址。
「120.5°E,46.6°N」
还好我的大金杯地图有经纬度显示。
路上我时不时转过头,这女孩实在奇怪的很,穿着一袭柔制白色长裙,皮肤白皙柔嫩,看起来简直和活人没什么不一样,完全不像个死人。
但你说她是活人吧,又一点生气都没有,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窗外,完全不眨眼。
等红绿灯时,我尝试着去试探她的鼻息,一点呼吸都没有。看来的确是死的。
这么个「东西」坐在我的身旁,我总感觉身上冒冷汗。
可那青年临走前警告我,这女孩一定要坐在副驾驶,不能放在后面。
没办法,受人之托就得把事做好。
这女孩其实长相挺好看的,长发瓜子脸,五官清秀,是一个少女最美好的样子,但可惜被定格在了这个时候。
我不敢想象这么一个花一般的少女开始腐烂的样子,所以我开得很快,希望能赶在女孩腐烂前运送到目的地。
「到了目的地,自会有人收货。」
我想起青年临走时的话。
大概是想落叶归根吧,除此之外我无法为这个委托想到别的理由。
四
开车开了一天,下了高速,走国道,到了晚上已经在江苏郊区了。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道路以外便是伸手不见五指,偏僻的很,路上也只有我这一辆车。
到了半夜凌晨,我实在扛不住了,哈欠连天,又找不到宾馆。没办法,只好把车往旁边草地里开,打算在车上过夜。
我把车熄了火,没了大灯,四周的光源就只剩车内的抬头灯,车外便是无边的黑暗。
女孩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仿佛窗外有她所眷恋的东西。我看了看女孩的皮肤,还好,没有什么腐烂的痕迹,也几乎闻不到腐烂的气味。
我打算去后车厢休息,但忽然想起后车厢的座椅全都被我今早上拆掉了,我本以为是要装冰柜的。
看来今晚得在前排,和这个女孩一起过夜了。
纵使这种在死人旁边睡觉的感觉很奇怪,但是舟车劳顿了一天,别说是死人,就是阎王爷坐我旁边,我也睡的下去。
我找了件衣服盖在身上,把灯一关,座位往下一压,睡了过去。
半夜,我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胸膛上有一只雪白的手,正抚摸着我的胸膛。
我转头一看,那女孩惨白的脸对着我,漆黑的瞳子看着我,原本的樱桃小嘴咧得老大,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对我笑。
我立马吓的毛都炸了起来,扭头想下车,可是车把手仿佛坏了一般,怎么都打不开。我发了狂,开始去撞门。
「怎么了,叔叔,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吗?」
那女孩的声音简直不像一个少女,这声音摄人心魄,媚得几乎要滴出水了。
那女孩依然笑着,我却被吓的像孙子似的瘫在座椅上。
忽然,那女孩挣脱了安全带,一个转身跨坐在了我的身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诡异地望着我。
抬头灯已经熄灭了,从前挡风玻璃透过来的冷白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女孩沐浴在月光里,对我笑着。
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女孩的皮肤开始快速腐烂,整张脸变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狰狞。
「别害怕,我来让你变得更舒服……」
女孩俯下了身子,那张可怖的脸朝我靠来。我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身体向后靠去,却避无可避。
「啊!!!」
随着我的一声尖叫,我猛地从座椅上抬起头来,撞上了车子的天花板。头顶的疼痛让我意识到刚才原来是一场梦。
我长舒一口气,扭头一看,发现那女孩正盯着我,漆黑色的瞳孔没有任何生气。
还好,只是头莫名奇妙转了过来,她不会动,也没有腐烂。
我鼓起勇气把她的头重新转向车窗那一边。
奇怪的是,在我的印象里,死人的身体会冰凉的,但这女孩的脸蛋却没有丝毫凉意,但也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仿佛一个普通的物件,没有任何温度。
我摇了摇头,下车接了点水洗了把脸,重新上了路。
五
接下来的一天,女孩就保持这那个姿势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
今天格外的热,到了中午,即便我空调开到最大,车内的空气依然被阳光照射导致热的发烫。
说实话,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害怕尸体开始腐烂。但奇怪的是,尸体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按理来说,这么高的温度,尸体应该会先开始散发馊味,然后开始腐臭。
但我什么也没有闻到。可能是那青年在出发之前对这具尸体做过防腐处理吧。
到了傍晚的时候,下了高速,驶入市区。
说实话,拖着这么一具尸体在五光十色、人来人往的市区里疾行,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晚上,气温下降了,我为了省点油钱,关了空调,把两边窗户打开。女孩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等红绿灯时,一辆豪华敞篷轿车停在了我的右手边,车上几个青年好像喝多了酒,吵个不停。
忽然,几声口哨声响起。
「小妹妹,看哥哥呐?哥哥好看不?」
「这妹子是不是傻子?怎么不理人。」
「不知道,这表情跟家里死了人一样,看的我发毛。」
我心想不好,这群小伙子来劲了。
「喂,妹子,你瞪谁呢?再瞪个我试试!」
开车的小子嗓门最大。我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会露馅,赶紧凑过去赔了个笑脸。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闹小脾气呢。」
「他妈的,管好你女儿,眼睛别随便乱瞪!」
我连忙诶了几声,赶紧把窗户关上。
唉,要是被那群小混混发现他们在和死人说话,麻烦就大了。
又在市区里开了几个小时,路边几个警察把我拦了下来。我原本以为是查酒驾的,就把窗户摇了下来。
警察朝车内看了看。
「您好,我是HZ市公安局民警,目前正在调查一起刑事案件,您的车辆符合嫌疑犯车辆特征,请下车出示驾驶证身份证配合调查。」
靠,遇上巡查的了。
我配合调查,警察拿着我的证件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把证件还给了我。
当然没问题,我一辈子安稳本分,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请把后车厢打开,我们检查一下就好了。」
我心想后车厢本来就没东西,于是就打开让他们看。他们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关上了车门,但走过副驾驶外侧时看见了那女孩。
「女士,请下车配合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我心想要糟,这下要露馅了。
民警喊了几句,见女孩没什么反应,扭头看向我:「怎么回事?」
我脑袋里飞速转动,终于想出一个说法。
我赔了个笑脸:「不好意思啊警官,这我女儿,晕车,不想说话。」
「晕车也不是不配合调查的理由啊,赶紧把她叫下来,我们调查一下,没问题就可以走了。」
我心想还咬着不放了,没法,我走到女孩旁边,装模做样地说了几句。
「妞妞,别害怕哈,警察叔叔是抓坏人的,下来让警察叔叔看一看就没问题了哈……」
对着一个死人装模做样地说这些话,实在让我要发疯了,但我脑子里还是高速运转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我故意朝女孩贴的近了一些,忽然装出很焦急的样子。
「怎么回事妞妞,什么?心脏好痛?应急的药呢?怎么会没带呢?别急别急,妞妞,深呼吸……」
我扭过头焦急地对民警说:「警官,我女儿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好像心脏病犯了,得赶紧去医院。」
民警立马一脸严肃:「好,你赶紧上车,我在前面给你清理道路,红绿灯什么的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说话几个民警跑步回了警车。我彻底傻了眼,不是,你们江苏的民警是要冲业绩还是怎么着,责任心这么强?
「还傻站着干嘛?赶紧上车啊!」
民警探出车窗来喊我,顺便把警车的红蓝灯打开了,瞬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靠,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