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鬼门关爬了回来,睁开眼,看到的只有白色的天花板和护士公式化的脸。
女儿林薇晚,我唯一的女儿,从头到尾,没有露过一次面。
电话里,她的声音永远是匆忙而不耐烦的。
“爸,我这边项目实在走不开,一堆事儿呢。”
“护工不是请了吗?一天好几百呢,有事您找她就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您。”
然后,就是电话被匆匆挂断的忙音。
我攥着手机,胸口那道十几厘米的伤疤,似乎都没有心口上那个看不见的窟窿疼。
我,林建国,六十岁,退休高级工程师,妻子早逝,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
我以为我给了她我能给的一切,她会是我晚年最贴心的小棉袄。
现在看来,这件小棉袄里塞的不是棉花,是冰碴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银行的扣款提醒。
这个月给林薇晚还房贷的8500元,已经成功划拨。
我盯着那条短信,眼前浮现出她和女婿张伟拿到新房钥匙时那张扬的笑脸。
“爸,您真好!这房子多敞亮!以后您就等着跟我们享福吧!”
享福?
我躺在病床上独自面对生死的时候,你们的“福”在哪里?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打了个冷颤。
我颤抖着手,点开手机银行,找到那个每月自动还款的设置,指尖悬停在“终止”按钮上。
我犹豫了吗?
或许只有一秒。
然后我决绝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跳出“操作成功”四个字。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身上几十年的重担。
果然,安静没有持续半个小时。
***尖锐地响起,像一声凄厉的警报。
来电显示:薇薇。
我没有立刻接,任由它响着,一声,又一声,仿佛在控诉我的无情。
直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我才慢悠悠地划开接听键。
“爸!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林薇晚的声音像一串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开,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凭什么停了我的房贷!银行打电话来催缴了!我的征信要是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对我病情的关心,只有房贷被停后的惊慌和愤怒。
“说话啊!你哑巴了?!”她不耐烦地催促。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薇薇,我刚做完手术。”
“我知道你做手术了!可这跟你停房贷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笑了,笑声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气。
“对,我是故意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咆哮。
“林建国!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告诉你,张伟他爸查出肠癌了!晚期!医生说要是不马上手术,就没几天活头了!”
“手术费要12万!救命的钱!你现在停了房贷,是不是想逼死我们全家?”
“我告诉你,你那笔养老金别想捂着!赶紧给我打12万过来!”
“别以为停了房贷,就能扣住我的钱!那是你应该给我的!”
肠癌?12万?
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她公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需要人陪护的时候,她说工作忙。
现在她公公需要钱了,她倒是有空来冲我咆哮了。
“薇薇……”我虚弱地开口,“爸身边需要人……”
“行了行行了!”她粗暴地打断我,“谁家没个病人!你那点小病死不了!钱什么时候到账?明天必须见到钱!”
“嘟……嘟……嘟……”
电话被她狠狠挂断。
原来在我的好女儿眼里,我这场九死一生的手术,只是“那点小病”。
原来我的养老金,不是我的,是“应该给她的”。
心脏的疼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手术的创口,而是因为那颗被伤透了的心。
血,仿佛一滴一滴地从那个窟窿里流干了。
第二天上午,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
一股冷风夹杂着走廊里的嘈杂灌了进来,吹在我身上,让我心脏猛地一抽。
我抬头看去,瞬间如坠冰窟。
林薇晚一马当先,脸上没有半分探病的关切,只有不耐和愤怒,像是来讨债的。
她身后,跟着她的婆家五口人。
她自己,她那个油滑的丈夫张伟,尖酸刻薄的婆婆刘桂芬,还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张强。
张伟和张强一左一右,搀着一个面色蜡黄、捂着肚子的男人,那应该就是我从未谋面的亲家公,张老头。
好一出全家总动员,气势汹汹,兴师问罪。
刘桂芬那双三角眼在我身上快速扫了一圈,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刚动完大手术的亲家,倒像是在评估一件货品的剩余价值,盘算着还能榨出多少油水。
“爸!你什么意思?”
林薇晚开口就是质问,声音尖利,完全不顾及这是需要安静的病房,引得同病房的病友和家属纷纷侧目。
我不说话,眼神从她脸上移开,冷冷地看着她身后那群乌合之众。
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回,陪护床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现在为了钱,她倒是有空了,还拖家带口,演一出逼宫大戏。
“哎呦!亲家啊!”
婆婆刘桂芬见我没反应,立刻就接上了戏,往前一扑,离我的病床还有三步远就停下,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你可得救救我们家老张啊!医生说是肠癌晚期,要12万才能保住这条命啊!我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她哭声洪亮,表情夸张,眼眶里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林薇晚立刻跟上,指着我,语气理直气壮。
“我公公的命就不是命吗?你的养老金不是钱吗?你存着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我们小辈吗?现在救命要紧,赶紧拿出来!”
我的嘴唇干裂得起皮,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轻声问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小小的空间。
“我做手术,你在哪?”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薇晚嚣张的气焰。
她瞬间语塞,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随即,那份难堪迅速转化为了恼羞成怒。
“我工作不忙吗?!我不赚钱谁养家?再说了,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现在计较这个有意思吗?有这功夫赶紧拿钱!”
她的话毫无逻辑,却又那么振振有词。
隔壁床陪护自家老伴的一位大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句嘴。
“姑娘,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爸刚做完大手术,身体虚着呢,你们这么多人冲进来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这句话仿佛捅了马蜂窝。
婆婆刘桂芬立刻调转枪头,叉着腰指着那位大爷就骂。
“你个老不死的懂什么?这是我们家事!吃你家大米了?多管闲事!”
病房里其他人的目光从侧目变成了鄙夷。
我看着眼前这丑陋的一幕,看着我那被婆家完全同化的女儿,心里的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熄灭了。
疼痛,心寒,冷漠,最终,带着决绝的怒火,在我几乎枯竭的心底,重新燃了起来。
很好。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